之后一个月内,以养伤为名,陈延没有走出过自己的世子府一步,每天大门紧闭,只能看见隔几天会有下人出来买一些粮食蔬菜。 陈延每日坐在书房中,面沉如水,盯着桌上放着的那本只有两个字的书,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在等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黄昏时候,买菜的小厮回来,找到陈延,低声言语了两句,听完陈延微微笑了笑,吩咐这个小厮道:“今天戌时,你去城北的铁匠铺,把我新打的铁鞭拿回来。” 小厮领命而去,陈延仰头看了看天上,天上的卷云被夕阳染的血红。 陈建坐在长世子府上,自从陈延回来,他每日都食不知味,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面前的晚餐依然一口未动。那些盯着陈延府邸的人每日来报告,陈延这一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 陈廷说陈延看到了杀他的人,既然他已经知道对他动手的是自己的人,那他就没有理由这么安静。 是他不敢出头了吗?是他认输躲起来了吗?他已经放弃挣扎安静等死了吗?还是说其实他已经死了,每天外出采买的人只是假象而已。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以陈建对他的了解,这样完全未知的七世子府就像一个正在酝酿喷流的深坑,什么都看不到,安静的让他感到恐惧。 突然一个小厮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对陈健说:“门口来了一个内侍,说主君身体突然不妙,传各位世子马上进宫。” 陈建脸色一变,刚要回去换衣服,突然愣了一下,转身问那个小厮,“来的那个内侍,可是父王寝宫的人?” 小厮想了想,“好像有些面生,应该是没有见过。” 陈建面色一冷,快步往门口走去,只见那个内侍笑着站在门口,对陈建说道:“长世子不用换一身衣服再跟小人进宫吗?” “先不急,这位中官看着有些面生,不知是什么时候调到父王身边的?” 那位内侍刚要开口的时候,一个骑兵飞快的跑过来,在府门口勒住马,两步走到陈建面前,急切的说道:“禀报殿下,城南五里的地方发现一只骑兵部队,大约三万人,打着荒镇的旗帜。” 陈建愣了一下,怒吼道:“荒镇?韩婴在治他要造反吗?” 那个士兵接着说道:“为首的确实是韩婴将军,属下派人去询问时,韩婴将军却拿出了王权金印和盖着金印的诏书说奉命回都讨逆,属下觉得有蹊跷,便赶快通知殿下,现在他的部队可能已经进城了。” “什么?金印?”陈建呆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的笑了,“好啊,陈延,你这步棋走的好啊,我倒是忘了金印在你手里!你马上去中军大营……” 陈建还没说完,远处又跑过来一个骑兵,气喘吁吁的向陈建报告:“禀报殿下,城北突然来了一只边部的骑兵大约有一万多人,为首的两个人拿着盖有王印的诏书说是奉命勤王平叛,守城的士兵没有放行,两边起了冲突,对方人多现在应该已经进城了。” 接连听到这两个消息,陈建感觉一阵眩晕,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牌,对这两个来报信的人说道:“你们两个现在马上去中军大营,拿着我的令牌,让他们马上封锁王宫!” 两个人刚要领命上马而去,那个内官突然笑了笑,“长世子如此怠慢内官只怕不妥吧。” 陈建转头看着这个内官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陈延的那个小厮,杨初道!” 杨初道笑了笑拍了拍手,从府门外的黑暗中突然窜出来几个黑衣人,干净利落的把两个士兵抹了喉咙,陈建身后的长世子府里也传来了数声惨叫。陈建面露惊恐,转身就要往府里跑,杨初道快步上前,从腰间拔出匕首,横在陈建喉间。 “长世子殿下真是好记性,还记得我这个下人,主君有命传各位世子进宫,殿下这是去哪儿啊?” 冷汗浸透了陈建的衣服,喉间传来的锋利触感,昭示着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陈延站在七世子府门内,手中把玩着新锻造的铁鞭,重量刚刚好,随手挥舞了几下,重心完美的让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太他娘的好了,老萧师傅的手艺还是这么精湛。”说完,陈延用铁鞭敲了敲大门,大喊一声:“开门,进宫!” 两边早已全身披挂的小厮用力的推开大门,门外早已等候着列队整齐的女骑兵,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个街道,一面蓝字荒旗旁边,韩婴岫玉坐在马上,手中的长枪上还沾着鲜血。 陈建被反绑双手带进王宫内,韩婴在治已经带着一部分精锐部队进入王城,王宫大殿前,整齐列队在长阶下的黑甲骑兵,在火把的光照下,黑甲闪动着骇人的辉光。 韩婴在治坐在马上,站在王宫门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外的双准城。跟着陈建一起被绑来的还有三世子五世子和六世子,被人按着跪在王宫大殿的长阶之下,四个兄弟面如死灰的相互看了一眼,五世子陈廷默默注视着陈建,笑了一下。 杨初道已经换下内侍中官的服装,走到韩婴在治身后说道:“禀报将军,二世子与四世子已经诛杀,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韩婴在治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殿下没看走眼,” “将军谬赞,没有把世子交代的任务办砸了已是万幸,如果没有将军带兵围困中军大营,小人也不会如此顺利。” 韩婴在治摆摆手,“殿下妙算,才会如此顺利,他是个霸王,手段当真了得。” 远远地,韩婴在治看见一队人马走向王宫这边,闪烁的火光中,他看到走在最前边的正是陈延,身后跟着手持长枪的岫玉。韩婴在治叹了口气,下马,把手中长枪挂在马上,等陈延的马走近,躬身双手行礼。 “见过世子殿下。” 陈延也下马,淡淡的回了句:“免礼。”说完将马交给韩婴在治旁边的杨初道,自己手持铁鞭走进王宫内,岫玉握着长枪站在门口守卫。 大殿之上,萧妃缓缓地从殿内走出来,黑甲军士押着一个人跟在后边,正是权王正妃张氏,却见她一路挣扎大喊,当看到长阶下黑压压黑甲骑兵,自己的几个儿子跪在那里的时候,瞬间瘫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人瞬间被抽去了灵魂,呆滞的望着自己的那几个儿子。 陈延慢步走上长阶,来到萧妃面前,“儿臣见过母妃,几个反贼已经给母妃带到,请您发落。” 萧妃微笑着看着陈延,“我儿免礼,下面那几个杀了吧,张氏我要让她活着,看着她的儿子们是怎么死的,去吧。” 陈延应了一声,起身走下长阶,站在几位兄长面前。 陈建看见陈延站在自己面前,愤怒的想要站起身,却被旁边的士兵一脚踢在后膝,又跪了下去,但是眼神还是死死盯住陈延,怒吼道:“陈延!你胆敢诛杀兄长,逼宫夺位!有种你把我放开,我要杀了你!” 陈延眉头皱了皱,把头一偏,“大哥你是糊涂了吗?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我会放开你吗?”说完陈延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一刀将陈建的首级斩下,鲜血飞溅,三世子和六世子已经战若筛糠。 长阶之上,张妃眼看着陈建被斩首,猛地把头扎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张着嘴奋力的想喊出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妃微笑着走到她旁边,抓起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揪起来,脸凑到张妃耳边,淡淡地说道:“好好看着,当你们张氏在北镇一战延误战机害死萧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当你怂恿主君派萧常恭一家去南镇赈灾,又派人杀了他全家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也会和他们一样,身死当场?” 长阶下的陈延再次挥手,三世子和六世子也人头落地,张妃眼看着两个世子也被斩首,双目紧闭,涕泗横流。 萧妃挥手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你给我好好看着!” 陈延走到陈廷身前,一把将他拉起,吩咐士兵把他绳子解开,“五哥,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最后吗?” 陈廷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胳膊,笑了,“为什么?” “因为你是直接对我下手的人,而你差点就成功了。” “哈哈哈,陈建要是早听我的把你杀了,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坐上王位了。” 陈延吩咐士兵给了他一把马刀,自己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铁鞭,“来吧,我要亲自杀你。” 看着手中的马刀,陈廷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七弟,如果你是陈建,我陈廷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完缓步走到陈延面前,却没有任何抬刀攻击的动作。 “告诉你吧,叶国那边已经和陈建达成了协议,如果叶国那边知道继位的不是陈建,那么他们的龙喉军就会越过陈川,这双准城危矣!”说完,陈廷转身往后走了两步,“七弟,你好自为之吧,别让这王位把你变成懦夫,就像父王那样,谢谢你给我一个体面。” 说完拿起马刀自刎于当场,陈延握紧铁鞭的手稍微松了松。叹了口气,转身走上长阶。他看见萧妃站在殿前,手中抓着张妃的头发,而张妃早已晕了过去。 “贼人都已诛服,请母妃回宫休息吧,莫要再污了您的眼睛。” 萧妃松手把张妃扔在地上,“好,这张氏关在她自己宫内,你千万不要让她死了。”说完转身缓步走回大殿里,消失在黑暗中。 陈延再拜:“谨遵母妃之言。” 宫门外一阵马蹄声响,陈延还没有转头就远远地听到宫门口传来阿铭的叫嚷声。 “哎,你为什么拦我?我是来见世子殿下的!你别动我!你知道我跟世子是什么关系吗?告诉你……” 本来面色冰冷的陈延突然笑了,快步来到宫门口,示意卫兵把门口的几个人放进来。 阿铭看见陈延兴奋的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着刚才拦他的那个卫兵,快步跑进大门,身后的里西德和魏治也跟着走了进来。 “大……啊不,见过世子殿下。”阿铭走到陈延面前,行了一个边部的礼。 陈延笑着打量了一下阿铭,“现在没关系了,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阿铭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旁边的里西德走上来,躬身见礼:“拜见大哥,我们带着勐辕部的一万两千轻骑配合荒镇的将士已经将所有中军缴了军械,没有耽误了大哥的大事。” 陈延一把将里西德扶起,“二弟三弟辛苦了,你俩能及时带来勐辕部的人马支援,奇功一件!” 阿铭笑了笑,“嗨呀,跟着那个魏治到了勐辕部那边,喝酒,弓马,刀枪样样都是我赢,他们能不跟我来吗!” 又看见阿铭像骄阳一样的笑脸,陈延感觉心中放松了很多,旁边的里西德说道:“其实我与魏治商量,用粮草与铁器与勐辕部做了交易,他们才下定决心出兵援助的,私自做了决定,请大哥降罪责罚。” “三弟何罪之有,大功一件,对了魏治呢?” “他与勐辕部大汗正在宫门外等候。” 陈延点点头,拉着阿铭和里西德走出宫门外。看见陈延走出来,魏治慌忙下马拜见,“末将私自替殿下应了交易条件,请殿下降罪。” 陈延缓步上前把魏治扶起,“救我于危难,你只有功,无罪。”把魏治扶起之后看见他旁边的边部衣装的老人,便拱手见礼,“在下权王七世子陈延,多谢大汗相助,魏治答应您的条件我一定会履行。” 老人也从马上跳下来,向陈延行礼,“老夫勐辕部腾格尔汗,勃耳达巴拉干,见过七世子。” “陈延再次谢过大汗,既然城内局势已定,请大汗带着您的族人在城外驻扎,粮草补给皆由我来提供。” “好,还请七世子信守诺言。”说完跳上马,带着人马转身离开了。陈延看着走远的勐辕部的骑兵,叹了口气,拍了拍魏治的肩膀,跟身后的阿铭和里西德说道:“你们带着魏治去我的府上休息吧,等我通传你们。” 阿铭听陈延让他们去世子府休息,说道:“大哥,那你府上的酒?” 陈延哈哈大笑,踢了阿铭一脚,“随便喝去吧!” “好嘞!”说完阿铭就跳上马,招呼里西德和魏治赶紧走,里西德把马牵过来,对陈延说:“大哥,阿铭鲁莽,请见谅。” 陈延微笑着摆摆手,“二弟不要多虑,阿铭什么样子我知道,当你和阿铭出现南镇的那个树林里时候,日后就算我陈延坐上这个王位,你我的兄弟之谊也不可能改变。” 里西德拱手向陈延深深一拜:“既是兄弟,那大哥以后就不要像树林中一样,我们能帮上忙的,别再让我们看着。” 陈延心头一动,双手将里西德扶起,“好,我答应你。” 远处传来阿铭的叫唤声,陈延拍了拍里西德的肩膀,“去吧,好好休息。” 注视着三个人离开,陈延面色再次沉下来,走进宫门内,把杨初道和韩婴在治叫到身边,看了看天色,问杨初道:“八镇那边最快什么时候能传回来消息?” “最快明天晚上。” 听完陈延点点头,转头对韩婴在治说道:“不能等了,韩婴将军,请你留下韩婴姑娘和一万人马,带着剩下的部队领王权金印直接进驻陈阳城,如果到了陈阳城宙镇张晸没有被诛伏,就地休整等待,我会派人与你一起击破张晸。另外命留守荒镇驻地的步卒,领王命诏书进驻川阳城,叶国可能在眼下乱局时候,突然进攻,请韩婴将军有所准备。” 韩婴在治领命,上马跑出了王宫内,陈延又对杨初道说:“初道你拿着我的世子玉牌……”说着就要拿腰间的玉牌,摸了个空陈延才想起来,玉牌留在了青园村。 摇了摇头,陈延苦笑了一下,“算了,你拿着我的铁鞭和陈建的首级去中军十九营,他们跟我时间最长,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们愿意归降,就带着他们守住每一个朝臣的府邸,不让他们出府半步。如果他们不降,那你就给我想办法让他们降,听见没有?”说完把铁鞭递给他。 杨初道一拱手,“得令,殿下放心,保证不出差池。” “去吧。” 陈延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岫玉面前,“谢谢。” 岫玉注视着陈延摇摇头,没有说话。 说完,陈延慢步向王宫里面走,看着几位兄长的尸体还横在殿前,示意士兵都拖出去,好好安葬。 陈延驻足看着地上的血,半晌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身上飞溅的血迹,整理了一下衣甲,向权王寝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