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的风雪似乎没有停时。 李尚安披着干草蓑衣,倒也没有来时那么冷了。只是漫天一色,他走了一段路以后,便有些找不见方向。前后上下尽是一样的灰白,除了风声便再无别的声音,整个世界一片死寂,仿佛不在人间行走。 在世人的认知里,雪原是人间八类法门中最为神秘的一门。因四时局限,雪门咒法在冬日极为强盛,几乎压过其余七门,却在春夏秋时衰败,连敌为平手都艰难。 因此,雪门多年来隐于世,甚少与旁门交集。而日月风雨四门多年来和睦相处,雷门因咒法攻击性强而被其他法门避而远之,星云二门精研医术,八原至少表面上是和和气气,井水不犯河水的。 只是没想到,雪原竟如此荒凉。 李尚安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及时的止住了脚步。他拿出那把黑伞,撑开在了头顶,伞骨的森森白骨似乎仍然温热,只是那伞线上已不再滴血。 黑气缭绕下,天幕似乎更加暗淡了几分。 “带我去最近的城镇。” 黑伞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伞中流出一股黑烟,将李尚安团团围住。那黑烟如同一条缎带,将他的身体稳稳的托着,带着他轻巧的离地而起。 冰凉的云雪水气摩挲着他的脸,他尚未学会驭风,这也是他第一次飞在空中。寒风刮的他脸颊如刀割般疼痛,他却闭着眼睛,享受着纵横天地之间的自由。 又有什么,能比自由和长生更重要呢。 黑伞携着他飞了大约两刻的功夫,这才落在了一处低矮的小山丘上。李尚安收起了伞,抖了抖身上的雪,深呼吸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是要神入心窍,凝集真元和心海,才能炼化他手中的书虫和千机引。只是如何神入心窍,他走的匆忙,还未曾在书上看到。 要寻个安静的地方看书才是。 前方不过三里外便有城池的影子,李尚安摸了摸元珠所剩无几的钱袋,低头系紧了身上的蓑衣。 “公子。” 李尚安落地时并未察觉周围有人,听到不过几步之遥的声音不免有些意外。他回过头,看着小山丘下撑着伞的女子,戒备的握住了伞把。 泠泠素衣,纤纤皓腕。 皎皎星眸沉月影,点点樱唇绽春光。 清隽仙姝,遗世孤芳。 “姑娘,”李尚安将伞背到了身后,“可是叫我?” “唐突公子了,只是想与公子问个路。”女子撑着一把素白纸伞,走上前来,“不知公子可知这洛城的饲血宗怎么走啊。” 洛城,饲血宗。听起来倒不像是雪门会有的宗门,若说这是雷原,倒是还能说得过去。 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尚安默默地记住了这两个名字。他看着女子一身不算便宜的环佩裙衫,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 “姑娘怕是找错人了,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尚未进城。” 女子的目光略动了动,没有多言。她对李尚安轻轻行了礼,提着裙裾,脚步轻快的朝着那城池走去。 李尚安并不与她靠近。 她对自己似乎没有敌意,但她是否看见了自己这把黑气外溢的伞,他并不清楚。 若她方才因那把伞而欲除了他,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也炼成蛊。 李尚安看着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挪步往洛城去。他在城门外买了一个烤红薯抱在手里,暖手之余,带伞却不撑便显得没有那么异样。 城里与风原并无甚区别。天也方才蒙蒙亮,只是下着雪的天空即便亮起也仍然灰暗,雪光大片,甚是刺眼。路上并没有多少人,那女子也已然没了踪影。 李尚安看着眼前这名叫朝露客栈的简陋客栈,抬腿走了进去。 一间上房不过二十元石,李尚安爽快的付了钱,躺在了床上。他从包袱里拿出书,接着前文往后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以神入心,观心窍,入心海。心海无极,开修行之道。” 而真元品阶高低,又分三六九等。上等真元,中等真元与下等真元在修行时各自影响着修行者的修行速度与咒法强弱,越是真元品阶低的修行者,心海便越灵气匮乏。 至于如何区分辨别真元品阶,各有各的方法。身在宗门者自有家中法宝鉴别,如李尚安这般孤身在外的,最为简单的便是,捏一指基础咒法,看那咒法的光芒与颜色明度。基础修行者,多以浅碧色为主,少许高阶咒法也有纯澈的金银光芒。 李尚安也不会异想天开。他照着书上的方法,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 神入心中,如同开辟了一方新的天地。上为混沌,下为纯澈汪洋,无穷无尽。神走周天,以眼观心,李尚安发觉自己只有十一个心窍。而那株七苦树,便生长在他的第七个心窍中,心海尽头的一个荒凉的小岛上。 十一窍,是最少的一种。 那么,真元品阶呢。 他并没有学会指风咒,要用什么咒法来验自己的品阶? 或者…… 书虫会不会有办法? 李尚安手里的资源有限,他能想到的对自己或许有帮助的便只有书虫。想到这里,他从包袱里翻出那本蛊咒,解下指尖的布条,对着蛊字轻轻戳了一下。 那只长着翅膀的丑蜈蚣慢吞吞的从字里钻了出来。 它是否能听懂说话,李尚安暂且不知道。但它读的懂天下所有的文字,若是写下来,或许它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尚安提笔在纸上写下“真元”二字。他捏住书虫的翅膀,将它放在了纸上。 书虫密密麻麻的脚当即便动了起来。它似乎被客栈未干的廉价墨迹熏的头昏脑涨,歪歪扭扭的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屁股上的针在李尚安的眉心扎了一下。 “嘶” 倒还真是会扎。 李尚安眉心的伤口立刻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那光凝结成一条淡蓝色的细线,如同从小孔里漏出的一点温柔的灯光,在半空中浮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下”字。 下等真元。 真够背的。 怪不得他怎么都学不会指风咒,起先他倒还真的以为完全是幽冥鬼火的原因。 不过虽心窍与真元品阶都不算入流,可如今他至少学会了调动真元,虽是下等,炼化千机引和书虫倒也可以提上日程。李尚安也不再拖,将书虫摆在了面前。 心海中温养的真元如同溪水一般,细软绵长,自他的心窍中流淌出来,包裹住了书虫。而书虫似乎格外抗拒敌对,一改方才的懵懂摇晃,双翅猛烈的扑腾着,周身溢出了浓郁的灰雾,抵抗着他的真元。 “听话些。”李尚安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炼化你的。” 书虫奋力反抗着,在李尚安面前翻滚扭动着。李尚安也确实无法完全压制。原虫便是一种极为少见难得的蛊,李尚安方才学会真元使用,哪里能这么轻易的炼化它。 淡蓝色的光芒逐渐变淡,李尚安的头晕也逐渐加剧。而书虫周身的灰雾却也没有明显变化,如此悬殊的区别让李尚安很快便意识到,即便他今天竭尽了真元,也炼化不了书虫。 还是补充真元,养护心海要紧。 星玉露是疗伤圣药,但是对养护心海和真元几乎起不到丝毫作用。养元丹倒是也不贵,只是偌大雪原,他暂时不知道去哪儿买。 还有一条捷径,便是七苦树。 七苦树生在第七窍,如今他只开了一窍,神游周天,在第七窍也只能窥到七苦树的一点角落。若是能将七苦树灌溉,便可直通第七窍,真元品阶也能直线上升。 只是对有些人来说这是捷径,而对有些人来说,灌溉七苦树比修行要困难的多。更有许多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没能让自己的七苦树成长完全。 李尚安自然也不觉得这是捷径。 他收起仅炼化到一小半的书虫,疲惫的躺在了床上。 炼蛊容易炼化难。 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剩下的法宝里,唯有那根玳瑁簪,李尚安觉得自己多半用不上,只是玳瑁材质,多半也当不了几个元珠。 李尚安思索着,冷不防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客官,您在屋里吗?” 是店小二的声音。 李尚安没有坐起身来。他瞥了一眼门口的人影,清了清嗓子。 “有什么事吗。” “客官,城公搜查,还请客官开开门。” “城公?” 城公是什么? 李尚安听的一头雾水。 “客官还是先开门吧。”店小二似乎有些着急,“客官开开门,小的来跟您解释就是。” 不管城公是什么,但是那把伞和那几一定不能暴露。李尚安这么想着,动作麻利的将蓑衣把伞包了起来,将书摊在了桌子上,铺着一张纸,在白纸上溅了几滴墨迹。 做完这些,李尚安不动声色的打开了房门。 门外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像大人物的人,只有店小二带着一个黑口黑面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身酒臭,头发卷曲,嘴里还在嚼着什么。 城公? “请进。”李尚安轻声道。他让开了路,指尖缠着那副黑缎指套,负手站在桌边。 那男子进了房间之后却不再嚼他嘴里的东西。他四下张望了一番,也没有动手翻找什么,只是目光定格在了李尚安头上的玳瑁簪上。 “拿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