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暴涨的洪水消退以后,河边留下了许多柔软的淤泥。 阳光晴朗的午后,吃完午饭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光着脚丫子,踩在柔软的淤泥上玩闹,印下一个个脚丫子,或者拿着树枝,在淤泥上画着自己喜欢的画。 海聆帆也跑到河边,光着脚丫子踩在淤泥上玩耍,玩够了,就捡一些好看的石头回家玩捡石子游戏。 阿娘见他拿了一些小石子回家,便对他说,从河边捡回家的小石子,会偷吃家里的粮食的,让他把小石子扔了。 胖乎乎的男孩抬起疑惑的脑袋瓜,“阿娘,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一样,相信小石子会偷吃家里的粮食?” 阿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吩咐他不要多言,把手里的石头扔了就是。 海聆帆没有办法,只好把小石子扔了,可趁着阿娘不注意,他又悄悄跑到河边,捡起几个石子儿,放在枕头底下。 几天后,他发现阿娘给自己做的糖果不见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把糖果放在了抽屉里的呀,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藏在枕头底下的小石头……原来,从河边捡回来的小石子真的会偷吃东西啊! 他把小石子拿到河边,蹲下身来,认真注目着小石子,“对不起,可能河边才是你的家,我把你带回家是我不对,我现在把你送回家了,你可以把我的糖果还给我吗?”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一群小孩子路过此地,瞧见海聆帆在跟小石子说话,毫不吝啬地抛来嘲弄的笑声。 “海聆帆你是笨蛋吗?居然跟小石子说话,小石子能听得见吗?” 海聆帆没有理睬他们。 没想到这群孩子竟然跟在他身后,你一句我一句地喊道:“海聆帆,圆滚滚,胖溜溜,悄悄话,说给圆滚滚的小石子听……” 几名大人路过此地,瞧见调皮的孩子们,宠溺地摇摇头。 海聆帆对大人们早已不抱期待,此前他被孩子们嘲讽戏弄的时候,也曾向路过的人们投去求助的眼神。 满脸笑容的大人们却将这场以多欺少当成孩子们平平常常的游戏,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献上绚烂的笑容。 海聆帆加快脚步。 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句甜亢的声音:“海聆帆你在逃什么啊?”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一个身穿黑裙的麻花辫女孩。 海聆帆没有理她,继续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去,胸前垂着两条麻花辫,耳朵上别着一朵雏菊的女孩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然后跑到他身旁,牵着他的手,调转方向,来到了那群讨人厌的小孩子们面前,插着腰,恶狠狠地道:“你们在说啥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小孩子们停住脚步,忽略麻花辫女孩,对海聆帆道:“哟,怎么突然调转方向了?我们还以为你要跑回家去跟你妈妈告状呢。” 又是一阵大笑! 海聆帆握紧拳头, 却还是啥都没说。 麻花辫女孩气得跺脚,她抓起海聆帆的手,撸起她的袖子,张开嘴巴威胁道:“你们无不无聊,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取笑别人,嘲弄别人就这么好玩吗?!” 海聆帆一脸疑惑。 麻花辫女孩道:“傻瓜,把我这句话重复一遍,不然我就咬断你的手!” 海聆帆手足无措,没想到眼前的麻花辫女孩竟然真的张开嘴咬了下去,海聆帆大疼出声,女孩恶狠狠地瞪着他,像在说“你再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咬死你”! 海聆帆只好把她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说得断断续续的,气势全无。 麻花辫女孩跑到他身后,使劲踹了他一脚,怒道:“拿出气势来,就这么想当一个任人取笑的胆小鬼吗?!” 海聆帆脑子一热,生平第一次对取笑他的人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你们无不无聊,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取笑别人,戏弄别人,就这么好玩吗?!” 迎面的孩子们目瞪口呆。海聆帆没有去看他们的表情,垂着头,往家里跑去! 心里既是疑惑,又是害怕。 那个麻花辫女孩是谁?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被我那样吼了,那些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嘴角却慢慢爬上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笑容。 心里有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传来:“海聆帆,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瞧着海聆帆的背影,平日淘气惯了的孩子们大感诧异。 不远处的河边,拿着一个水桶捉“臭烧鸡”的死鱼眼少年也有点诧异。 “那个胖男孩前几天晚上还是温温和和的,今天怎么这么有脾气呢?算了,先把当下的事情做好吧……” 洪水消了以后,河沟里便会出现一种似鱼似蛙的古怪东西,它的肉质鲜美,吃起来有种淡淡的鸡肉香味,但远比鸡肉鲜嫩。 没处理之前,会散发着一股臭味,所以得名“臭烧鸡”。 今天中午,洛灰睡了一个午觉,刚从床上爬起来,便见贺尔零端着一杯茶,看着他心爱的小蜜蜂飞来飞去,嘴里喃喃道:“好久没吃臭烧鸡了,嘴馋了啊……” 洛灰听见了他的话,便主动请缨,提着一个木桶来到河边捉臭烧鸡。 好多小孩子都在河边抓臭烧鸡,但都两手空空,说是臭烧鸡实在太狡猾了,抓不了。 洛灰心想,有这么难抓吗? 以前在洋芋村的时候,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几乎都逃不过他和那群弃儿的手。 捉个臭烧鸡,应该不是问题吧? 他跟孩子们使了个眼色,正想说一句“大家不要沮丧,我带着你们一起捉”,没想到孩子们都被他使的眼色吓跑了。 “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啊,一定是在警告咱们不许跟他抢臭烧鸡。” “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不然他就要拿石头砸人了!” 片刻间,孩子们都跑没影了,只剩下洛灰一个人在河沟里,一脸无奈。 正当死鱼眼少年提着一个木桶跟河沟里的臭烧鸡斗智斗勇的时候,海聆帆已经回到家,把存起来的脏衣服都给洗了。 阿娘在屋里缝鞋垫,海聆帆坐在他家的大黄狗身边,把手搭在它的脖子上,像搭着一个老朋友的肩膀一样,眺望着天边。 “小聆,你进屋来,阿娘有话跟你说。” 屋里传来阿娘的声音,海聆帆走进屋子,阿娘递给他一个箩筐,“我要在家煮红豆,你去割一些猪草来,晚点去席家帮忙吧,我记得席家今天好像要待客来着。” 海聆帆道:“阿娘,我这就去割猪草,但我能不能不去席家帮忙啊?” “小聆,阿娘的腿前几天扭着了,不能帮忙,你不去的话,咱们家就没人去了。现在人家有事情,咱不去帮忙,等以后咱们家有事情了,没一个人来咱家帮忙怎么办呢?” 海聆帆只好点头。 所谓“待客”,便是某家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村里人得到消息后,会带着礼物看望这户人家,过段时间,这户人家就会找个好日子,宴请那些曾来看望的人吃一顿饭。 通常,吃完晚饭以后,这家人还会举办一场感恩舞会,大家伙儿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地跳着舞,唱着歌。 当然,为了避免铺张浪费之类的情况发生,村里也规定,没有重大的事情,是不能随意待客的。 只要有某户人家发出了具体的待客时间,村民们就会前来帮忙干活。 在欢落,从来没有用钱请人帮忙的习惯,大家都乐意互帮互助。 今年我家有事,你来搭把手,明年你家有事,我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是去帮忙,其实也做不了多少事情,对于孩子们来说,只是做一些洗鸡,抬水、抬饭之类的小事。 来帮忙的人很多,一人做几件事情,就没有多少事情了。 多数时间,来帮忙的人做了手头上的事情以后,就会聚在一起唠嗑儿。 海聆帆割了草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便往席家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撞见了捉臭烧鸡回来的死鱼眼少年洛灰。 海聆帆把目光放在地上,点了点头,算是跟这个曾替自己解围的人打招呼了。 没想到看上去冷漠得不可接近的死鱼眼少年却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朗声道:“是你呀,你这是要出去玩吗?” 海聆帆微微抬头,“嗯”了一声。洛灰又道:“我捉了好多臭烧鸡,听人说这东西的滋味很不错,你要不要拿几只回去?” 海聆帆很喜欢吃臭烧鸡,黯淡的眼神微微变亮,洛灰见状,直接拿了三只塞到他手里。 海聆帆抬起头来, 正视着眼前的少年。 原来孩子们口中可怕的死鱼眼,也不是那么恐怖……甚至,眸里还有那些孩子眼里所没有的温暖光芒闪烁其间呐! 一紧张便容易脸红的海聆帆红了脸,轻声道谢,洛灰抛下一句“不客气”,然后离开。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转身看向小心翼翼地捧着臭烧鸡的胖男孩,在他的背上,竟然趴着一个七彩斑斓的猴子! 似乎觉察到了洛灰和目光,那猴子猛地扭过头来,竟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犹如常年泡在水下的面孔呈现出尸体一般恐怖气色,皱纹遍布全脸,大概认得出,这是一张老婆婆的脸。 猴身人脸的怪物张开嘴巴,朝洛灰发出骇人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