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血簌簌如落雨,月色凄凄似白霜。 飞雪街巷中,月光凄迷下,有人劫后重生,瑟瑟发抖,有人驻足凭吊,悲恸哀呼,有人漏夜逃窜,满目凄楚。 劫后重生的不是很多,却也不止一两个,牛鬼死了,蛇神没死,黑衣武士和骑兵死绝了,躲在黑衣武士尸体下的沈琦和烟雨楼废墟下的吴青活了下来。死了的什么都感受不到,活着的还沉浸在那一道月光的恐怖之中,瑟瑟发抖。 悲恸哀呼的则是和老曲相似的人,准确的说是一类人,八九不离十,从此只剩下八十,小芝、曾八、姬柳以及姬柳的徒弟心里都不太巴适,因为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满目凄楚的自然是楚云桥,虽然和老曲并不熟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觉得好难过,因为她知道醒来后的申小甲会很难过,任谁失去一个日夜相伴的亲人都不会好过。 而当楚云桥背着申小甲头从一个屋顶飞跃向另一个屋顶的时候,醉月楼内,客人相继离去,只剩下坐在边角落的灰色麻衣青年仍旧闷闷地独酌。 老板娘宴燕终于从自己的厢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大堂门口看了一眼烟雨楼方向的那片月亮,长叹一声,用手指揩去眼角的一滴清泪,三两步来到柜台后,敲了敲趴在柜子上的晏齐脑袋,板着脸道,“要睡就回房里睡,别占着柜台不算帐……” 晏齐扭头瞪大眼睛看向老板娘,嘟着嘴道,“没睡觉,我睁着眼呢!” “噢,不好意思,误会你了,毕竟你睁眼和闭眼差别不大……”老板娘面无表情地从柜台抽屉里摸出老曲的卖身契,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其挪向蜡烛火焰上方。 “这是老曲的卖身契?”晏齐惊讶道,“你点它干嘛!要是觉得冷就去厨房里烧点柴禾!这可是咱们楼里为数不多的值钱玩意儿……” “没用了还留着干嘛……” “娘,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老曲有一腿?是吧……我一直觉得我和他长得很像!王八蛋老曲!待我到厨房里找把菜刀,这就去跟他拼命!” “行了,装什么,你爹要是九命猫神,那你的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还把他的卖身契点了,”晏齐挠挠头道,“不就是因为他突然成亲……新娘还不是你吗?” “放屁!我难过是因为……算了,不说这个了,咱娘俩今天说点心里话,”老板娘又从柜台里摸出一块只剩下一半的铁令和一把银票,轻轻地放在晏齐面前,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仗剑走天涯吗?我答应了!带着这些东西和后院里那个喜欢闹腾的女人走吧,今晚就可以走……” 晏齐面色一喜,立马将银票收进怀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皱眉道,“怎么想开了?你不是不许我闯荡江湖的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哪有那么多诡计,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老板娘翻了一个白眼,指了指晏齐手里的半块令牌道,“其实我是想让你去寻你爹,你长这么大还没跟他见过面呢。” “我爹?”晏齐看了看手里半块令牌,好奇道,“我爹长什么样?” “你爹啊……”老板娘在胸前比划两下,目光悠悠道,“有时候是这么长,有时候又是这么长……” 晏齐扬了扬眉毛,表情怪异道,“我爹?” 老板娘敲了一下晏齐的脑袋,笑骂道,“想什么呢……你爹的枪!” “我爹是耍枪的?” “嗯……你爹有杆大银枪,能长能短,枪出如龙,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犹如探囊取物,三进三出,一马飞驰天下任逍遥……” “我爹是大将军?” 老板娘点了点头,“你爹啊,姓朱,名怀仁……”一脸落寞地望向大堂门口,眼神黯然道,“我之所以开这家醉月楼,就是想要等他回来,可一别十八年,我等到了许多回头生意,却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心转意。” “好霸气的姓!好直接的名!”晏齐歪着脑袋道,“我爹是个薄情寡信的坏人?” “也不能全怪他,人在江湖都身不由己,何况他还是身在朝廷,还姓朱……”老板娘轻叹道,“要他卸掉那身盔甲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几十万的镇北军,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怎么可能跑来月城跟我过粗茶淡饭的小日子……” “那他也应该给你写封信或者托人带句话来,不该让你这么苦苦地等!” “他又不知道我在哪……” “呃……娘,如此说来,那他肯定也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咯。” “对啊,我走的时候你在我肚子里才四个月,差不多就一个橘子那么大吧,谁能认得哪个橘子是自己经手的……” “那你还让我去找他,不怕我被人当成占便宜的一刀砍了吗?” 老板娘捧着脸,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听说父子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就算彼此没见过面,但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便能认出对方,这叫血浓于水!” 晏齐愤愤道,“扯淡,哪个王八蛋瞎咧咧,真要有这种感应,也不会有小甲讲的那什么小蝌蚪找父亲的故事了……” 老板娘讶然道,“这种感应也是那小子告诉我的……小蝌蚪找父亲又是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晏齐偷偷瞄了一眼边角落的灰衣青年,低声道,“娘,我知道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我离开醉月楼,是不是因为那边那个家伙……一进来就在打听你,难不成是你的仇家?” “我哪有这般年轻的仇家……”老板娘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但找醉月楼其他人的麻烦也是在找我的麻烦,你先避一避,我去会会他!” “娘,你大概不知道,孩儿我现在也是高手了……”晏齐昂首挺胸道,“这种谁谁谁的无名小角色我一只手就可以打十个!何须退避!” 正当老板娘想告诫晏齐几句时,坐在边角落的灰衣青年从怀里取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和晏齐道,“有意思……我出一百两,买你的故事和酒!” “你这人莫名其妙的,”晏齐皱了皱眉道,“什么故事?什么酒?我们店快打烊了,你该走了才是……” “别着急赶人嘛……酒,自然是你们店里的烧刀子,劳烦再给我上两壶,”灰衣青年眼帘低垂道,“至于故事……是那个什么小蝌蚪找父亲的故事,我也很感兴趣,想从你那儿买下来。” “酒可以卖,”晏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故事可卖不了……” “卖得了!”灰衣青年突地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脖子,冷冷道,“等我把你打死了,你的故事就成了我的故事!” 老板娘盯着灰衣青年那气浪滚滚的拳头,双眼微眯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灰衣青年深吸一口气,右脚高高抬起,猛地向下一踏,在大堂地板上裂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弯弯曲曲地延伸向老板娘和晏齐,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来到晏齐的身后,右手横出一掌,劈向晏齐的后颈,眼神冰冷道,“但我不是什么谁谁谁,我叫庞庆,武痴庞庆,请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