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不惊人死不休。 申小甲直接抛出“麻子兄弟”那四个字就是想达到惊人的效果,看着吴青和牛鬼蛇神脸上那饶有兴趣的表情,看着沈荣和沈琦眼中那震悚的神色,他觉得自己这句话已经足以和老曲先前那横空出世的一刀媲美了。 于是他一掀红衫前摆,一抬腿,右脚踏在一匹鲜血已经冰凉的马匹上,将火刀扛在肩上,斜睥向沈琦,正欲再说几句,却又慌忙地跳了起来。 他忘记了一件事,准确地说,是一个常识,烧红的刀是不能扛在肩上的,否则就会烧着衣衫,还会在肩膀上留下一个大大红泡。 众人看着前一刻还姿态飘逸的申小甲,下一刻便跳着脚努力拍打肩头的火苗,口中还急呼着“要死要死”,不由地尽皆面色一僵,眼角抽搐不已。 “你总是这样让人意外啊……”沈琦扶着额头轻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邪笑着看向申小甲道,“方才你是不是脑子突然抽筋叫错名字了,看清楚咯,我是胖子,不是麻子……” “我看得很清楚,”申小甲看了一眼肩头被烫出的大红泡,痛苦地咧了咧嘴,脸上却是摆出一副不痛不痒的神情,拄着火刀,斜眼看向沈琦道,“别再做无谓的掩饰,你今晚摆下这样的局面,不就是打算一网打尽,一劳永逸吗!大家都摊开来讲吧,”指了指面色阴沉如水的沈荣,“至少让养了你几年的糊涂爹做个明白鬼嘛!” 沈琦认真地盯着申小甲的眼睛看了片刻,双肩一沉,撅了撅嘴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自认为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沈荣登时身子一颤,缓缓地扭头看向沈琦,眼神阴寒道,“你……不是琦儿?” “是,也不是,”申小甲不紧不慢道,“在你的眼里他就是沈琦,从头到尾都是你的儿子,但在我的眼里他既是胖子沈琦,又是麻子马志……”点指几下沈琦的双脚,冷笑一声,“你所有地方都做得很好,但恰恰却露出了马脚,马志的脚……” “别打岔!”沈琦瞪了沈荣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皱了皱眉,歪着脖子道,“这双脚有问题?” “脚没问题,是鞋子的问题……”申小甲瞥了一眼吴青和牛鬼蛇神,对几人拱手道,“几位先等等,待我和这憨批聊几句心里话,咱们再打行不行?心无挂碍,才能打得痛快嘛,大家都是混江湖的,给点面子咯……呐呐呐,说的就是你,请你把你的小手从那个箭囊上放下来,你自己是瞎子,不要以为别人也是瞎子。” 吴青面皮一抖,右手僵在箭囊上,即便他眼睛是瞎的,也知道此刻有许多双不瞎的眼睛盯着自己,脸色难看道,“你不过是想帮曲老九拖延时间而已,我凭什么要成全你,当我是傻的吗!” “欸!小青,大气点……”一直旁观的牛鬼轻笑几声,将牛角斧随手插在地上,瓮声瓮气道,“虽然我一向喜欢趁他病,要他命……但今天要杀的是老九,他是和咱们一个榜上的好兄弟,怎么也该给点面子,让他死得壮烈一些才好。” 蛇神挽了挽耳边的秀发,收起七节蛇鞭,咯咯笑道,“就是就是,老九以前烧奴家眉毛那件事都被奴家放下了,你也宽容一些,别心急嘛……再说了,奴家很喜欢看这种图穷匕见,尔虞我诈的戏码,就当是成全笙姨的一点小爱好得了,按捺住性子吧。” 吴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从箭囊上挪开,抱着万石弓靠在烟雨楼大门的门框里,闷闷不语。 “多谢多谢……好了,现在屁股上没火了,咱们可以聊得更深一些。”申小甲清了清嗓子,回头看向沈琦,抠了抠脑门道,“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屁股!”牛鬼蛇神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句。 沈琦翻了一个白眼,一脸漠然道,“马脚……就算你想拖时间,也别整这种失忆的烂招,实在很差劲。” “我真忘了……”申小甲摸着下巴道,“对,就是马脚……还记得前几日我在茅草屋里问你的话吗?你起初不承认自己在麻子死的那天去过烟火铺,后来我拿出那张帕子,你又说自己去得晚……嘴里没一句实话,让我很是伤心啊。” 沈琦低头把玩着鲜血淋淋的匕首,语气平淡道,“那你觉得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烟火铺爆炸之后,我去过一趟,从制作烟火原材料的堆放位置,以及地上那条引线痕迹来看,很明显是有人纵火引爆的,但爆炸之前铺子里只有三个人的足迹,老谢头、老谢头的哑巴闺女,以及捕快麻子,他们都死了……那么问题来了,放火的人是怎么进入现场和离开现场的呢?”申小甲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直到我想到了晏齐的提醒……” 沈琦双眼微眯道,“绿袍儿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他的云纹鞋送给了我,”申小甲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子道,“我一穿上鞋子就觉得很合脚,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晏齐的脚比我的脚要大一些,穿这么小的鞋肯定会磨脚啊……这让我开始对每个人的鞋子产生了兴趣,于是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深夜里,我研究了很多人的鞋印,包括麻子和你的。” “有什么发现吗?” “当然!我发现你和麻子的鞋码是一样的……” “很多人的鞋码都一样,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发现。” “确实,在大街上随便抓两个人都有可能鞋码一样……可连鞋底的纹路都一模一样就很奇怪了,而且还有一点,从脚印深浅来看,瘦弱的麻子和腰宽体庞的胖子体重相同。这两点加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件事……”申小甲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沈琦道,“胖子就是麻子,麻子就是胖子!” 沈琦怔了一下,啧啧两声,脱下脚上的鞋,随手扔在一旁,点头道,“原来这就是马脚啊……有道理,接着讲讲,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要从头说起……”申小甲缓步来到还在和骑兵对峙而立的老狱卒等人身旁,压低声音道,“找个机会开溜,今天失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狱卒轻轻地点了点头,和申小甲道了一声珍重,对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悄然后退。 “哪个头?”沈琦丝毫不在意老狱卒等人的离去,直勾勾地看着申小甲道。 “当然不是你的猪头,那张脸就是假的,没什么说头……”申小甲从容不迫道,“我也不想说咱们最初认识的开头,都怪我自己瞎了眼,居然没把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认出来,现在想来你和麻子从来不坐在一起,不是因为互相看不惯,而是你们根本不能同时出现,就连当年那场断肠崖下的遇难戏也应该是你苦心策划的……” “这一点你想错了,当年我的确是意外失足掉下断肠崖的,也不知道你那时在崖底挖坑,掉在你身上纯属巧合,一丁点演的成分都没有……”沈琦目光悠远道,“在那之前我都是以麻子的身份和你相处,并没有打算将沈琦的身份告诉你,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也知道你讨厌什么……” 正当沈琦微微有些出神的时候,沈荣忽地一把扯下身旁战马上的骑兵,自己翻身上马,指着沈琦对场中的黑衣武士和骑兵厉喝道,“给我砍死这个不孝的孽障,剁成肉酱拿回去喂金鲤!” 话音落下良久之后,黑衣武士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战马上的骑兵没有动。 沈琦摇头叹息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视黑衣武士和骑兵,最终将目光停在沈荣身上,寒声道,“你们都聋了吗?” 扑哧!一把横刀突地插进了沈荣的身体里。 沈荣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名黑衣武士,目眦欲裂道,“你……” 还未等沈荣把话说完,又是十几把横刀捅了过来,插在沈荣的身上,紧接着是更多的横刀…… 沈琦缓缓撕下脸上一层厚厚的面皮,露出马志的面庞,只是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麻子,鹅行鸭步地来到沈荣身旁,低语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害怕了吧……我啊,跟你真的一点都不像,我娘之所以离开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当时气不过你要娶那个女人,偷偷溜出去和别人睡了一晚,不小心怀上了我……小时候还好,越长大我越害怕,怕得要死,可我又不想死,只好请你去死了。” 沈荣似乎并不在意沈琦说出的绿帽子真相,而是面目狰狞地盯着那些往他身上插刀子黑衣武士和骑兵,口喷鲜血说着什么,却没有吐出一个清楚的字。 “别这么看着他们,你应该明白他们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虽然你是整个月城里最有钱的人,但我是整个月城里最舍得花钱的人,很明显我的饭更好吃一些……”沈琦从沈荣身上抽出一把横刀,活动几下脖子,朝着沈荣的心口位置狠插进去,一脸平静道,“爹,孩儿最后再告诉您一个道理,这金钱能换来的东西啊,它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