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两个人,三声嘎吱,红墙青瓦,无尽飞花。 夕阳拉长了申小甲和楚云桥的影子,也拉长二人的对话。 车马慢,忧思远,心中唯有眼前人。 楚云桥端坐在自行车后座,低头看着地上穿行于落花间的影子,伸出双手,偷偷地抱住了申小甲的影子,嘴角勾起一抹春意盎然。 “这车坐得可还舒坦?比马车如何?”申小甲忽地回头看了一眼楚云桥,轻声问道。 楚云桥一惊,急忙缩回双手,羞红了脸道,“嗯……比马车舒坦许多,很软,也很慢。” “舒坦就好,我怕凳子太硬会硌你屁股,专门又加了一层软垫,用的是老曲珍藏十年的大棉袄,很软和……”申小甲奋力地蹬着自行车,挥汗如雨道,“这车其实可以很快的,只不过这路不行……对,是这路的问题,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要是柏油马路或者橡胶路,便会犹如地面飞行一般丝滑……我知道春江边有一条松软平整的土路,等下去那边兜一圈,保证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风驰电掣!” “不紧要的,慢一点也好……”楚云桥听申小甲如此吹嘘,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行车,好奇道,“这是什么车?” “自行车,只能坐两个人的自行车。” “噢……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这么古怪的车,竟然不需要牲口拉拽就能前行,就是只能坐两个人……太少了点……” “其实我现在就是牲口……”申小甲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嘀咕道,“也有能坐很多人的,几百乃至上千人都有,速度也比这快上千倍万倍。不过我以为咱们又不赶时间,而且制作材料很不好找,我也没学过怎么制造那些大家伙,把这两个人的自行车做出来已经是绞尽脑汁了……” “能坐几百上千人?”楚云桥震惊道,“那是什么车?” “火车,一节车厢能坐百人左右,通常一辆火车有十八节车厢,所以乘坐一千多人轻轻松松……”申小甲侃侃而谈道,“火车还不是最厉害的,虽然能坐很多人,但速度也就比汽车快一些,要说最快的还是飞机,一日之内可以飞跃万里……” “飞机?那又是何物?”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在天上飞的大铁鸟,翼展十丈有余,约莫能乘坐两百人,一个时辰能飞行四千里,追风逐电……” “竟有如此神奇之物?你坐过吗?” “当然!在我老家那个地方,很多人都坐过,稀疏平常。” “你的老家?”楚云桥撅了撅嘴道,“没听说大闵故都曾有过什么火车飞机啊?” “我说的不是北昌……”申小甲摇摇头道,“是我另一个老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是吗?”楚云桥目光悠远道,“若是有机会,真想去你说的老家看一看,那里一定比这里有趣得多……” “确实有趣,但那里大多数人也比这里的人活得更累。火车飞机快,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快嘛,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所以车马慢也挺好的,活得松泛自在……”申小甲忽地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笑意,“看来你知道我是谁,莫非也是因为我的姓氏才一而再地想要杀我?” 楚云桥闻言脸上的向往顷刻烟消云散,幽幽一叹,眼帘低垂道,“你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我再不问出口,你那个抱着古琴的侍从一会儿就该追上来了。任何事情,一旦有了第三者,都不大美好。” “也是,那便趁着只有你我两人,说些心里话吧,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人说心里话了……我姓楚。” “我知道,楚楚动人的楚。” “不对,是楚国的楚。” “你是在逃的楚国公主?” “不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有幸又不幸地生在皇家,我只是楚国平民百姓的儿女……” 申小甲顿时松了一口气,撇撇嘴道,“既然你不是楚国公主,那为何要跑来杀我呢?” “大闵覆灭楚国,将楚国子民尽皆赶入暗无天日的陵墓,此等深仇大恨,还不够让我杀你的吗?” “若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这话我信……可你在烟雨楼已经待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人心,该是懂得兴亡皆是百姓苦的道理才对,怎么还会为了所谓的国仇孤身犯险?难不成还有家恨?” 楚云桥从衣袖里摸出一把短剑,盯着剑柄上的花纹道,“我的爹娘并非死在大闵人手里,而是被楚国一个权贵害死的……” 申小甲长叹道,“果然在什么地方都有这些无法无天的混球……那你不该杀我啊,应该去砍了那个害死你爹娘的王八蛋,如果你一个人办不了,我可以帮你……” “他已经死了,”楚云桥右手按在剑柄上,却并未拔剑,“我接下任务的条件之一,便是先要取走他的命。” “还有其他条件?” “另外一个条件是杀了你之后,还我自由……” “很划算!”申小甲点头赞道,“以后我可以放心地将家里的银钱交给你掌管了,拔剑吧……我可以为你死一次,等你自由了,我再活过来,咱俩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着没羞没臊的新生活!” 楚云桥冷笑道,“你能重新再长出一个脑袋?” “不能……但我可以伪造一个脑袋让你带回去,绝对惟妙惟肖,没人能看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了……” “你还是要杀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已经做过一日的夫妻了,难道还不能让你放下手中的剑?” “没有拜堂,不算成亲,不过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罢了……停车吧,再说下去就要到了……” “不是去莲花泉池吗?我还想一会赏完莲花带你去春江兜风呢!”申小甲放下右脚,摩擦着地面,慢慢地刹停自行车,环顾密林四周,闷闷道,“这才走到一半,就这么着急想要杀我吗?” “我忽然不是很想去了……”楚云桥缓缓地放下双脚,直起身子站在地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行车后座,柔声道,“你走吧,我不会拔剑的。” “你不杀我了?” “不杀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就像你说的,伪造一颗脑袋便是。” “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楚云桥别过脸去,声音清冷道,“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便是帮了我。” “那不成,咱俩既然没有解不开的死结,你也不再想要杀我,怎么能不再相见……”申小甲跳下自行车,挪步来到楚云桥面前,正色道,“不管你怎么认为,露水情缘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女人……名分什么的很好办,回头我就帮你赎身,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你心里的女人不是我,现在说这些不过是因为那一夜的风流债而已,其实没有必要,你该八抬大轿迎娶的人是那位叫阿莲的姑娘,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阿莲的?老曲那大嘴巴说的?” “不是他……是你自己说的……那一夜你总共叫了五十八声司马北,一百一十五声阿莲……他们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确实很重要……但他们都是上辈子对我很重要的人,而你是这辈子对我很重要的人。最近我想了许多,与其执念于过去,不如过好这一生,所以我很想和你组建一个小家……从前有个叫卓文君的姑娘写过一首诗,现在我想将其中一句送给你。” “什么诗?” 申小甲认真地盯着楚云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念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