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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堂上风波起(1 / 1)


  一语惊怒场中人。

  公堂内外立时像是滚油中泼洒了几滴凉水一般,滋滋炸响,议论纷纷。有满脸愤恨对着余白池后背指指点点的,有咬牙切齿攥紧拳头的,更有甚者将自己菜篮子里的鸡蛋蔬菜奋力朝着公堂内那道白衣身影扔去的,口中全是问候余白池母亲及其祖宗十八代的污言秽语。

  若要说月城百姓最怕的是谁,那绝对非城主沈荣莫属,而要论月城百姓最憎恶的人是谁,那一定是城主府的狗腿之一,讼王余白池。

  讼师,原本是替不识字的穷苦百姓写状纸,打官司的人,即便也会接一些有钱人的案子,助其洗脱罪名逍遥法外,不过大多数讼师还是多少有些底线的,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火。

  余白池,天启五年考取了贡士功名,原本只差最后殿试便可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可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殿试的名额,回到月城做起了一名小小的讼师。

  时值月城刚巧出了一宗强奸案,苦主是一名卖炊饼的女子,而犯案者则是城主府内的某个下人,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所有人都觉得女子胜券在握,坏人必定伏法。

  当时的县令还不是刘奈,而是一个比刘奈还要耿直的年轻人,即便是不停地受到城主府的威胁,仍旧勤勉公务,想尽一切办法为月城百姓谋福祉。年轻县令在得知冤情之后,便让女子写张状纸,他方可升堂受理,替女子讨回公道。

  恰巧在目不识丁的女子犯难之际,余白池主动找上了门,表示自己愿意免费为女子写状纸打官司。女子自是感激涕零,以为遇到了大善人,便邀请余白池在自己家中吃了一顿粗茶淡饭,而偏偏就是这顿粗茶淡饭让原本铁板钉钉的案子坏菜了。

  第二天,女子和余白池一起站在公堂上,正欲向年轻县令诉说冤屈之时,却不料余白池摇身一变,成了城主府下人的讼师,还倒打一耙,诬告她是不洁的娼妇,前一日曾勾引余白池进屋行苟且之事。

  年轻县令根本不相信余白池所言,三拍惊堂木,厉喝左右衙役将其乱棍打出,可余白池摆出自己贡士的身份,还找来几名居住在女子附近的乡民作为人证,拿出从女子家中偷取的亵衣作为物证。

  同样是人证物证俱在,坐实了女子娼妇的身份,使得女子状告城主府下人强奸的案子变成了娼妇与恩客之间的价钱纠葛,闹剧收场。

  女子百口难辨,在闲言碎语中羞愤地离开府衙,回到家中做了上百个炊饼,而后便悬梁自尽。

  年轻县令本想找到女子宽慰几句,紧赶慢赶来到女子家中,却只见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以及那满桌还冒着热气的炊饼。一口炊饼一滴血泪,年轻县令带着上百个炊饼和女子的尸体离开了月城,从州府到京都,十步一拜,五步一叩,高呼天子圣明,吾皇万岁,最终一头撞死在宣武门前。

  自此以后,余白池声名大噪,就连青山城的豪绅富强也雇其为讼师,处理那些为所欲为后的小麻烦,成就了他的讼王之名。生意越来越火,余白池的行事也越来越过火,月城里无人不对其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月城百姓好不容易盼来了刘奈这个新县令,指望着能稍微压一压余白池的气焰,结果没两天就传出了刘奈水土不服,重病不起的消息,不久之后又有人宣称刘奈不通本地方言,写了一道自治令颁下,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只有少数人听闻了一些风声,才知道刘奈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早就被城主的两件大礼浇熄,完败于讼王余白池之手,只能避其锋芒。

  刘奈盯着公堂上倨傲得意的余白池,当年审理老农案子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眼前,紧紧地握着惊堂木,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眼中怒火腾腾,似要喷涌而出。

  余白池轻摇几下折扇,嘴角一斜,讥讽道,“刘大人,几年不见,你就已经不认得余某了吗?居然还问出何人喧哗这种废话,非要我再报一遍姓名,实在很多余啊……”

  正当刘奈想要怒斥几句的时候,申小甲一步跨出,往地上轻啐一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余白池的鼻子道,“你算是哪根葱,大老爷凭什么要记住你!不过你刚才有句话倒是说得也挺对的,确实多余……多的就是你这条臭鱼!没人传唤你,自己跑出来装腔作势,胡乱插话,是为无耻!公堂之上,见到大老爷不下跪,是为无礼!你这种无耻无礼的杂碎,就该乱棍打死!”

  立在一旁的江捕头立刻会意,重重地咳嗽一声,紧握杀威棒杵了几下地面,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威武!”

  “谁敢!”余白池挺起胸膛,睥睨左右道,“天下无不可言之事,你们既然做得,那我就能说得!至于不下跪……余某乃天启五年的贡士,曾任从七品的太学助教,论官职比刘奈大,他该给我下跪才是!”

  刘奈手里的惊堂木还是拍了下来,冷然道,“别说你是曾经任职太学助教,即便如今依旧是从七品的官身,在这大堂之上也要守我刘奈的规矩!”

  “哟呵!”坐在公堂左侧的沈荣轻轻扬了一下眉毛,阴阳怪气道,“刘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照你如此说,那岂不是我也要跪下来听你问话啊?”

  刘奈顿时惊了一下,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低声道,“城主大人……”

  “嘿!你个龟孙儿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啊!”申小甲三两步来到沈荣面前,低头俯视,口水乱喷地说道,“早就看你这个猪头荣不顺眼了,作为案犯不仅不老老实实地跪下答话,还敢坐在大老爷身侧,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指指点点……真当这个世界没王法了吗!还是说你的心里没有王法!眼里没有我大庆圣明无双的天子!”

  沈荣不敢接申小甲后半段话,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口水,气极反笑道,“你敢辱我?你……”

  “你什么你!”申小甲龇着下牙道,“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烂招,什么杀人放火,什么问候你母亲、问候你全家之类的,小爷以前在老家那些年看过的大反派戏码比你吃过的盐巴还多!有没有一点创新精神?别人做坏人,你也做坏人,还坏得那么明显,那么低级趣味,简直就是坏人里的败类、渣滓、寄生虫!”

  沈荣瞪大眼睛,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申小甲,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白池啪嗒一声合上折扇,来到沈荣身旁,眼神冰寒地盯着申小甲,冷冷道,“请你说话注意点,你方才那番言论已经构成了无故侮辱他人的毁谤罪,按大庆律第二百五十七条,当掌嘴三百!”

  “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总喜欢插嘴啊!”申小甲扭头看向余白池,翻了个白眼道,“大人之间说话,你一个小人有什么资格添油加醋的!信不信我和你家大人随便说几句闲话,立马就要让你跪在这大堂上?”

  余白池轻蔑地哼了一声,瘪了瘪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你才是白痴!你的名字就叫白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白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真是开了眼界……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你们的塑料情谊有多不牢靠!”申小甲冷笑一声,俯下身子,在沈荣耳边低语道,“城主大人,先前我给你的那支仙女棒好看吗?为了特别关照你,我特意在里面又添加了点别的东西,你可以现在运气试试,看我是否在诓骗你……”

  沈荣一怔,立刻暗中运行某种气息游走法门,果然发现比平常滞塞许多,几个穴窍甚至隐隐发痛,瞬即怒目圆瞪,顷刻便要雷霆大发。

  申小甲轻轻地拍了拍沈荣的肩膀,轻声道,“安啦安啦,我也不想鱼死网破,这只是我提前给自己准备的保命符而已,只要你不乱来,等案子审理完结后,我会给你解药的……今天这大堂里必须要跪下一个人,你看着办吧!”

  沈荣死死地攥着拳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神阴毒地盯着申小甲的脸看了几息之后,缓缓松开了拳头,闭目沉声道,“跪下!”

  余白池以为沈荣是让申小甲跪下,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歪着脑袋道,“听见没有,城主大人让你跪下!好心提醒你一句,赶紧跪!否则……以后你就是想跪都没办法跪了!”

  申小甲嗤笑一声,表情怪异地瞥了一眼余白池,抱着膀子回到哑巴少女旁边,摇头叹息道,“还真是个白痴啊,我得离远点,万一传染给我就不妙了……”

  沈荣反手一巴掌拍在余白池的脸上,厉声道,“我是让你跪下!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难道你想要我叫人帮你跪下不成?”

  余白池登时呆若木鸡,捂着红肿的脸颊怔怔地看向沈荣,刚想再说点什么,却瞧见沈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速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眼中满是颓败与愤恨。

  申小甲斜眼瞟了一下余白池,淡淡道,“记住你现在这种感受,往日你欺凌他人时,别人比你此刻更加羞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你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霎时间,公堂内外传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喝彩声,有些站在偏角落的老弱妇孺甚至高兴得偷偷抹眼泪。

  刘奈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结之气,身心通畅了许多,忽然觉得越看申小甲越顺眼,抚了抚胡须,对着申小甲眨眨眼睛,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有人打了岔,我们现在继续吧……”

  正在这时,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哑巴少女忽地一跃而起,从袖子摸出那把磨得锃亮的黑铁剪刀,泪流满面地刺向申小甲背心,带着哭腔恨恨地喊出两个字,“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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