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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八九不离十(1 / 1)


  当申小甲鼻青脸肿地背着江捕头回到醉月楼时,小芝早已坐在了大堂的门槛上,捧着小脸无聊地数着脚下的一线蚂蚁,见申小甲回来,瞬即笑靥如花道,“夫君,你怎地如此慢,叫人家等得好生着急。”

  申小甲怔了一下,干笑两声,“不是我慢,是你太快了,由此可见咱俩节奏并不合拍,往后还是不要叫我夫君的好……”一脚跨进大堂,刚松了口气,抬眼一看,顿时浑身一僵,嘴角抽搐道,“这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啊!”

  大堂内并无往日的喧哗,只有正中央的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破烂蓑衣的男人,一个是满头白发的女人。

  两人俱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啜饮着,俱是一脸寒霜地看向申小甲,眼中的杀意毫不遮掩。

  咚!申小甲解下绑在身上的布条,将江捕头随意地扔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耷拉着脑袋,故作一副恼怒的模样,踢打着两条腿道,“不让喘口气是吧?行!小爷也懒得活了,你们爱咋咋地,这条烂命谁想要拿去便是!”

  老曲端着一个底下连着小火炉的铜锅从后厨走了过来,瞥了一眼申小甲,将铜锅放在那两人的桌上,翻了个白眼道,“好啦好啦,装什么不要命的好汉,赶紧过来一起吃点涮羊肉,暖暖身子……”对门口的小芝也招了招手,“你也别在那儿玩水了,怎么小孩子都喜欢踩雨水,当心以后脚丫子烂掉嫁不出去!”

  小芝嘟了嘟嘴,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坐下,气呼呼道,“少在那里诓骗我,烂脚丫子是患了脚气,跟踩不踩雨水毫无干系……”扭头对着申小甲眨了眨眼睛,“况且,我已经有夫君了,不担心嫁不出去。”

  申小甲轻咳一声,装作没有听见小芝的话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大摇大摆地在紧挨着老曲的凳子上坐下,抽抽鼻子道,“既然不是来杀我的,那咱们就可以一起吃肉喝酒,做个好朋友了……”

  坐在右侧的姬姥姥冷笑一声,“想跟本姥姥做好朋友?可以啊,你先一命抵一命,偿还了七宝玲珑鸡的命债再说!”

  “讲道理,”申小甲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在铜锅里悠悠地涮来涮去,“那只鸡是它自己飞进我房里的,把它做成烤鸡的也不是我,这债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吧!再者说,就算我吃鸡也有连带责任,你徒弟刚刚已经打了我一顿,我都没有跟他要汤药费,这事儿就算扯平了,大家都别再小肚鸡肠地计较……”

  坐在左侧的曾八脱下身上的蓑衣,捏着筷子,在铜锅里轻轻一搅,夺走申小甲刚刚涮好的羊肉,放进自己嘴里细嚼慢咽,阴阳怪气道,“这算盘打得不错,挨一顿打换来一只珍养十年的灵鸡,还说别人小肚鸡肠……啧啧,脸皮真是比城墙倒拐处还厚。”

  “呐呐呐,你少在那里扇阴风点鬼火啊,”申小甲盯着自己空落落的筷子,面色铁青道,“我都还没有跟你算小树林里的账呢……”

  老曲将自己涮好的羊肉放入申小甲的碗中,笑呵呵地插话道,“欸,不计较不计较……江湖人大多没怎么读过书,见面自然只能用拳头打招呼,不打不相识嘛。”

  “打招呼有人往死里揍的吗?”申小甲一脸悲愤道,“要不是我命硬,现在都被烧成灰埋了!”

  曾八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是你先动的手,抓了我的鸟,我没真杀了你,是给小芝和老曲的面子,你还真当是你自己命够硬啊?”

  “我当然知道是你曾大侠没动真格的……”申小甲重重地哼了一声,夹起碗中的那片羊肉放进嘴里,又夺过老曲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曾大侠多了不起啊,一把霜江剑天下难逢敌手,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捕快怎么可能接得下你那两剑,从一开始您就没打算真的杀我而已……”

  “那只八哥也是你的饵,故意引我去到城郊。”申小甲又夹起一筷子羊肉,在铜锅里来回涮着,斜眼看向曾八,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目的就是想让我看见那具尸体,估计是姥姥告诉你尸体所在的吧,顺便再打我一顿,完成老曲给你的嘱咐……我可有说错?”

  “错了!”姬姥姥伸出筷子,精准地夹住申小甲筷子上的羊肉,迅速一扯,将羊肉放入自己面前的小碗里蘸了蘸,送进嘴中,面色和蔼地笑道,“破庙里的尸体并不是我告诉八哥的,我那晚离开破庙时,那女子还活蹦乱跳的呢……”

  “是我的黑鸟发现的……准确说,也不是它发现的,而是它最近交往的一只小乌鸦发现的,”曾八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接过话头道,“正巧我想跟你打个招呼,所以就让它带你过去看看,本想在破庙里就出来和你相见,谁知道你发了一支穿云箭,只好在小树林里守株待兔了。”

  小芝翘起嘴巴,一脸不满地对曾八抱怨道,“明明是走过场,你当时还那么用力,也不知道轻点,害我吐了好几口血……”

  “你爷爷要求的,让我磨砺磨砺你……”曾八尴尬地笑了笑,“而且我也想看看你现在的火候,一时没把握好力道。”

  “呵……”申小甲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咕咚一口咽下,侧脸看向一直吃个不停的老曲,冷笑道,“好一个走过场啊……老曲,你为了让我学武功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误会了不是……”老曲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满脸堆笑道,“他们还真不是我找来的,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也是七月七才发现他们来了月城,跟着你去了一趟月神祭典,就是在向他们表明我的态度。”

  申小甲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曾八和姬姥姥,沉声问道,“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杀我的?”

  “你这话问得有些犯忌讳,哪有杀手把自己的雇主说出去的……”姬姥姥端起酒杯,轻轻地舔了一口,“不过,左右我以后也不打算在江湖上混了,倒是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一个月前,有个年轻人带着三架马车的黄金找到我和曾八,告诉我们本该十年前就死了的你还好端端地活着,让我们帮老曲完成没有做完的事情。”

  曾八嗤笑一声,接话道,“三车黄金就想让我们出手,真是太年轻、太单纯了……若不是当时我们想着趁此机会来看看老曲,毕竟八九不离十嘛,老曲消失了这么多年,我们也很想他……否则就凭那小子的做派,简直是在侮辱我们,早就血溅当场了!”

  “年轻人?”申小甲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脑海中浮现出沈琦的模样,追问道,“是不是一个圆脸小胖子?浑身都是金银珠宝,说话特欠揍……”

  “不是,”姬姥姥摇摇头道,“那人虽然也是身穿华贵衣衫,却不是圆脸胖子,而是一个长得还算俊朗的小书生。”

  申小甲脑海中又浮现出棋痴师堰的模样,继续问道,“他是不是长着一张棋盘脸……”

  “我知道你想问是不是棋痴师堰……不是他,我们认识棋痴,知道棋痴长什么样。”曾八撇了撇嘴道,“那人的气度甚至比棋痴还要高出一截,眼神中的阴险也更浓一些。”

  申小甲两条眉毛拧在一起,苦苦地在脑中搜索一番,还是没有想到符合曾八所说的人,垂头叹息一声,“莫非又是前朝旧怨?”大有深意地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江捕头,沉声道,“锦衣卫内部也起了纷争,看来这里面的棋手不止一人,难搞啊……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吗……”

  “多半是这样,”老曲将自己的酒杯从申小甲手里抢了回来,斟上一杯,小口小口地嘬着,“至少让我杀掉你的那个人是为了这天下……神宗的几个儿子都战死在边关,只有你这个未出世的小皇子侥幸逃脱,如果有人想要让这天下生出点乱子来,用你是最好做文章的。”

  “我记得你说过我爹是你杀的,我娘也是你杀的?”

  “你不是不想听以前的故事吗?”

  “现在这么多人就为了我这个申姓跑来杀我,自然要多了解一点才行。”

  老曲望着大堂门外的疾风骤雨,目光忽地悠远起来,缓缓开口道,“当年边境雁城一战,你爹神宗并未像传言中那样死在箭雨中,而是被江湖出身的淑芬救走,躲进了深山之中。神宗重伤昏迷了足足了一月有余,醒来时大闵已亡,庆国已顺势吞并了大闵山河,赶走了企图再度犯境的匈奴……心灰意冷的神宗带着身怀六甲的淑妃只好继续留在深山里,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直到你出生那一日,一道金光照在了山头上……”

  申小甲眼角抽搐几下,嘀咕一句,“那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如果你们稍微学过一点物理知识,就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了……”

  “别打岔!”老曲白了申小甲一眼,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道,“神宗欣喜若狂,以为是上天不忍大闵就此灭亡,又给了申家一道希望,于是开始了一些小动作,但他却忘记了这天下容不下两个王……有人的目光开始注意到了那座山,特别是你八岁时,大庆发生了宣武门兵变,而恰巧又有人在大河里挖出了一座石碑。”

  “于是,江湖上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我带着血月组织新生一代的九大杀手合力围杀你爹娘,却终是不敌……我们本欲退走,岂料身后还有想要杀人灭口的鹰犬,几番拼杀之下,其他九名杀手都已经身首异处,唯有我被你爹娘救下,捡回一条命……”

  老曲直视着申小甲的眼睛,面色哀痛道,“然而,最终也是我……砍下了你爹娘的人头,交给了那些鹰犬带回去复命,获得了继续苟活的资格,又把你扔进了春江里,再偷偷捞回你的命……小甲,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想不想替你爹娘报仇雪恨,取走我这个卑鄙小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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