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黄鹂鸣翠柳。 不知为何,申小甲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便是这句诗,甚至忘却了身上那十七道血痕,也忘却了那把追风逐电,朝着自己心口飞射而来的霜江剑。 曾八也一样,从小丫头坐在树枝上那一刻开始,他便将目光移向了那个丫头,脸上的寒霜渐浓。 “你不躲躲吗?一剑透心凉耶,你会没命的……”小丫头捧着一张笑脸,两只眼睛眨呀眨,像是会说话一般,勾了勾自己的手指,那根缠绕在申小甲身上的透明丝线霎时绷紧,“你要是躲不开,我可以帮你。” 申小甲吐出一口血水,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洒然笑道,“好啊……你要是不怕得罪那把剑的话,那就拉我一把。” 小丫头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嘟着嘴道,“他是第八,我是第四,你觉得我会怕得罪他吗?” “那就烦请高抬贵手……”申小甲刚才见到那根丝线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只是听小丫头自己说出口,还是震惊不已,稳了稳心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拉我一把!” 小丫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决定了,就算你不会武功,我也要你做我的夫君,当作是花瓶也成啊,摆在家里多让人欢喜……而且,武功这种东西是可以学的,我可以日复一日地教你,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绝世高手的。” 申小甲怔了一下,面色古怪地打量小丫头一眼,摇摇头道,“如果你想英雄救美之后,让我以身相许,那还是算了,让我死去吧……你太小了,我下不去手。” 小丫头翘着小嘴,昂首挺胸道,“我会长大的!但你要是现在死了,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申小甲回头看了一眼转瞬将至的霜江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死掉,挖坑才挖了七次,说不定下次就会成功,咬了咬嘴唇道,“好!我从了!快拉我上你的贼船吧!” 人就是这样,没得选的时候很干脆,一旦有了选择的余地,有了思考的时间,却又变得优柔寡断,否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哈哈哈,你果然是俊杰,很识时务……”小丫头捂着嘴笑了笑,“只是你想让我拉你一把是不可能的,你太重了,我拉不动。” 申小甲心中犹如一万只大象奔腾而过,嘴角抽搐几下,强压下想骂娘的冲动。 “不过……”小丫头右手一甩,又有几条透明丝线缠绕在申小甲的四肢上,五指飞快地舞动几下,“我可以教你怎么躲开这一剑!” 话音刚落,申小甲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腾挪翻转起来,犹如扯线木偶一般。 嗖!霜江剑破空而至,带着清澈的剑鸣与申小甲擦肩而过,深深地插进树干里。 曾八重重地冷哼一声,眼神冰寒地盯着树上的小丫头,沉声道,“小芝,见了八叔也不先打个招呼,只顾着和你的小情人打情骂俏,是不是有些不大礼貌?” “八叔,你不打招呼就要杀我未来的夫君,是不是更没有礼貌?” “你护不了他的,你爷爷也护不了……千万别听你爷爷的话,他已经老糊涂了,这门亲事只会给你们招祸!” “刚才卖红薯的姬姥姥还说姜是老的辣呢!” “想清楚些……”曾八双手束在身后,踱步走向申小甲,却一眼也不看申小甲,走得很慢,却也很稳,低着头,语气森然道,“前十的排名并不准确,很多时候是因为大家懒得去争去斗,就像以前的第一打不过老九……如果你真的想要拦我,很可能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小芝皱了皱鼻子,不服气道,“打不打得过,总要打过才知道!” 曾八摇头叹息一声,抬起右脚奋力一踏,飘然而起,右手化掌,掌尖如剑尖,笔直地刺向申小甲的心口。 小芝峨眉紧蹙,从树上背对着申小甲纵身一跃,直坠地面,透明的丝线挂在树枝上,将申小甲猛地拉起,堪堪躲过曾八的掌剑。 曾八身子前倾滑行几步,刚好来到霜江剑前,一把握住霜江剑的剑柄,双脚踢打两下树干,在拔出霜江剑的瞬间,返身刺向申小甲的后背,迅如奔雷。 小芝立刻收回缠绕在申小甲身上的透明丝线,任由申小甲从空中摔落地面,一边飞身来到申小甲和曾八之间,一边不断地勾动手指,在身前织出一张密密的透明蛛网,娇喝一声,“天罗地网!” 叮!霜江剑刺进蛛网,透出半寸剑尖,却再难前进一分。 小芝的脸上却是毫无喜色,额头渗出一粒粒汗珠,轻声对身后的申小甲说道,“你还是赶紧逃吧,我确实拦不住他!” 申小甲一脸错愕道,“你这不是已经拦住了吗?” “暂时的,很快就拦不住了。” “不应该啊,你排名比他高,武器也比他的先进,按道理讲,落荒而逃的是他才对!” “我的武器和排名都是继承的,他的剑却是在血雨腥风里磨出来的,就算我知道他的破绽也一样破不了他的剑招,力有不逮。” 申小甲犹豫了片刻,扫了一眼还未醒来的晏齐,他知道此刻只有离晏齐越远,晏齐才会越加安全,对小芝拱了拱手,道了一句“后会有期”,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脚一个血印地朝着月城城门方向走去。 小芝眼角抽搐一下,恨声道,“负心汉!走得这么干脆,竟是头也不回!” 曾八瞥了一眼申小甲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手腕一扭,剑尖一转,立时将蛛网震裂,淡淡道,“你拦住我也没用,天下最快的箭已经来了,那小子必死无疑。” 小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再次舞动手指,在身前解出五张蛛网,层层叠在一起,双掌一推,印向曾八,微微笑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谁要杀他,我就杀谁!” 曾八持剑斜劈而下,剑光比先前更盛了几分,威势也不是和申小甲对战时挥出的那几剑能比拟的,一剑便斩碎了厚厚的蛛网,却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收回霜江剑,轻叹一声,“也罢,看在你爷爷的份上,便先饶过他这一次,但他能不能活到跟你成亲,全了你的抽丝剥茧功法,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小芝喷出一口鲜血,对着曾八嘻嘻笑道,“还是八叔你人最好,等我成亲的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曾八冷笑一声,将霜江剑插回竹筒剑鞘,抱着黑色竹竿转身往春江方向走去,“喝喜酒就免了,等你办完喜酒,替你夫君办丧礼的时候记得请我就成!” “那是自然!”小芝对着曾八高喊一声,“到时候还请您一定要来凑个热闹啊!” 某个草丛深处,偷偷听见二人对话的申小甲暗骂一声,“还以为你想跟小爷我结婚,没想到是想拿老子开荤!” 思忖片刻之后,申小甲匍匐着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爬行一段足够远的距离,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地往前,却不曾想身上的伤势太重,头脑渐渐昏沉起来,竟是偏离计划的轨迹,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山谷里。 鸟语花香,五颜六色的蝴蝶在五颜六色的山花间翩翩起舞,好似人间仙境,让人不由地心神松弛,忘却烦忧。 哗啦!正当申小甲沉醉于鸟语花香时,一阵水流声从前方传来,而后便是莺啼燕语般的笑声,清脆甜美。 申小甲循声而去,只见山谷中有一道清泉,沁人心脾,仅是伫立一旁,便已消除七月难耐的酷热。 泉池里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摇曳生姿,莲花旁则是一道窈窕的倩影,肌肤胜雪,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双肩,一边用丝帕浇洗着如白玉般的手臂,一边对着泉水另一端正在抚琴的妇人娇笑连连。 “待到池花烂漫时,她在花间笑……”申小甲情不自禁地低声念诵一句,“好一朵出水芙蓉!” 听见池边的声响,水中的女子当即回过头来,娇喝道,“什么人?” 回眸一笑百媚生,女子虽仅是回头,并未欢笑,但这一回头竟让满谷的香花都失去了颜色,两弯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一双似怒非怒的含情目,双颊微晕潮红,梨涡浅浅清波荡。 申小甲不由地看痴了,像是没有听见女子的问话一般,并未回答,只是傻站在一旁,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是打酱油路过的吧。 女子看清申小甲身上的服饰,樱桃小嘴微启,对抚琴美妇娇声喊了一句“桃娘”,左手一拍水池,激起层层水花,正好遮挡住自己的身子,跃出水面,裹上抚琴美妇扔过来的粉色薄衫,光着一双玉足落在泉池边上,羞恼道,“看够了吗?” 申小甲盯着湿湿粉衫下的玲珑曲线,咽了咽口水,身上流血的地方又多了两道,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鼻孔之下,指着身上的血痕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是受了伤才流的鼻血,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粉衫女子惊奇道,“还真是……有人在追杀你吗?” “只有杀,还没追。”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杀捕快?” “光天化日之下,敢杀皇帝的都有,何况是捕快。” “有道理……你刚才念的那两句诗很好听,是你自己写的吗?” “当然,虽然借鉴了老辛的卜算子,但每一个字都是我写的。” 粉衫女子眸子里秋波流转,赞道,“好诗!” 申小甲盯着粉衫女子紧贴肌肤的衣衫,鼻头一热,也赞了一声,“确实是好湿!” 粉衫女子见申小甲又流出两道鼻血,立刻从衣袖里拿出一块丝帕递了过去,柔声道,“你又流血了!” “没事没事,流量不大,小意思……”申小甲接过粉衫女子的丝帕,捂在自己鼻子上,忽地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只觉得眼皮沉重,天旋地转,缓缓地倒了下去,“好香啊!” 粉衫女子看着申小甲慢慢闭上双目,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娇媚道,“傻瓜,迷魂香当然很香啦!” 不知何时那名唤作桃娘的美妇抱着古琴来到粉衫女子旁边,从古琴里抽出一把短剑递向粉衫女子,目光幽冷道,“云桥,我这招蜂引蝶曲只能用这一次,下回就无法将他引来,所以你杀他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