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不轻不重的冲击,贾瑜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抱住来人,几息后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探春两条藕臂环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胸口上,轻声的啜泣着,贾瑜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空无一人,万籁俱寂,才放下心来。贾瑜一动不动,双臂张着,站的笔直,就像是被定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心里没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念头,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她不哭了,才说道:“三妹妹,你要不先把我松开,我们俩再说话,这样不太合适。”探春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强辩道:“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抱一下都不可以吗?你经常抱四妹妹呢。”“诶,这”,贾瑜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暗道,这能一样吗,四妹妹她还小,和自己都是东府的人,正常抱一下,甚至是亲一口都没有什么不妥,可我不比你大多少,这种行为明显不符合礼法啊。“还有,云丫头不也是你妹妹?她跟我说,她在扬州哭的时候,你还把她抱在怀里哄了半天呢。”贾瑜哑口无言,探春垂下眼帘,轻声道:“哥哥,要不是你,姨娘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帮了我太多太多,给我体面、权利和尊严,我没什么好回报你的,只能说一句微不足道的谢谢。”贾瑜从袖兜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她脸颊上的两道泪痕,笑道:“这都是我这个做哥哥应尽的义务,我希望你每一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你的笑脸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最好的回报,你以后也要快快乐乐的生活,有什么事就来和我说,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探春抬起美眸,默默的看着他,贾瑜宽慰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上门女婿,二姐姐和四妹妹她们也一样,我们此生能做兄妹,是十辈子修来的缘分,我们就在这东西两府里互相守着过一辈子,有我在外面扛着风风雨雨,你们尽管在家里玩玩闹闹,一切都有我在,不要担心。”“嗯!哥哥是大丈夫,是大英雄,小妹以后还要仰仗着你过活呢,你可不许食言,再过两年就把小妹赶出去嫁人。”贾瑜用手指头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花,说道:“我这个人优点不多,言而守信是一个,答应你的,定不会出尔反尔,你先回去睡吧,我要去看看二老爷,他老人家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从明天起,你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和二嫂子交接一下,去床边侍候老爷,直到他醒来为止,就这样,我先走了。”探春点头应下,见他转身离开,轻轻唤了一声“哥哥”,贾瑜转过身,见她有些欲言又止,满面纠结,问道:“三妹妹,还有何事?”“哥哥,是这样的,现如今太太礼佛去了,老爷醒来如果要休了她,姨娘肯定会撺掇老爷把她扶正,万一出现这种情况,老爷肯定会询问你的意见,你不要答应,你懂妹妹的意思吗?”政老爹醒来会不会休了那个蠢妇,贾瑜不太确定,不过他敢确定的是,如果他休了那个蠢妇,他一定会把赵姨娘给扶正,他毕竟是出身很高的正五品官员,不再立正房太太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再重新娶一个十几岁的,完全可以当他女儿的女孩子做正房太太,以他的品格,十有八九干不出来。贾瑜好奇道:“为何?”赵姨娘若是被扶正,能得到一个宜人诰命,没有任何权利,但是有俸禄,如果是这样,贾环以后在荣国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过这件事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就算贾母同意贾政休妻,也不会同意他把赵姨娘扶正,贾政也不可能会和贾母对着干,唱反调。探春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哥哥,这样才能保全姨娘和环儿啊。”“你放心,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对了,环哥儿在族学里的表现非常不好,先生跟我说,他时常迟到早退,有时候干脆不去,去也是趴在书案上睡觉,他很怕你,没事的时候,你多管教管教他,长姐如母嘛。”探春叹道:“哥哥,这件事我也没有主意,他就那种惫懒的性子,等老爷醒来了,再请他拿个主意吧,他这样天天在族学里混着也不是回事。”对于贾环,若不是看在探春的面子上,贾瑜都懒得管,就冲赵姨娘在,他这辈子都改不了,永远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斜眉歪眼,鬼哭狼嚎,一身的臭毛病。“他的事我会和老爷商议,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我不会让他没个结果,至少他没有像宝玉那样在外面不干人事,实在不行也像琮哥儿那样,送皇城司里算了,打磨个两三年,保证脱胎换骨,将来说不定还能封个将军。”探春欣喜道:“哥哥,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反正书已经读不进去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另辟蹊径。”贾瑜笑呵呵道:“等老爷醒来再说吧,他老人家要是也同意,我就把他送到皇城司去,时间不早了,我先撤了,你早点休息。”探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被夜色淹没,直到彻底看不见她,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贾政院。周姨娘正坐在床边默默垂泪,见贾瑜进来,连忙起身福了一礼。政老爹的脸色不再那么惨白,总算红润了一些,而且呼吸平稳,贾瑜摸了摸他的手脚,很是温暖,遂放下心来,和周姨娘嘱咐了几句,随后转身离开。宁国府,宁安堂。晴雯、媚人、金钏儿和龄官正在抹骨牌,玉钏儿抱着小猫在旁边观看,看来荣国府的变故没有影响到她们,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贾瑜大步走了进来,玉钏儿走上前,仰着小脸,笑眯眯的说道:“爷,您回来啦!”“嗯,你们还没睡啊。”媚人手里不停,骨牌打的啪啪响,无奈道:“我本来都快睡着了,她非把我给拉起来陪她玩,爷,您管一管她吧,昨儿夜里我还听见她梦呓,一口一个我又赢啦,她已经快疯了。”金钏儿不停的打着哈欠,龄官亦是一脸的疲倦,贾瑜走到晴雯身边,用手指头轻轻磕了她的脑袋,嗔怪道:“你这个大姐大,好歹也给你妹妹们一条活路,你把她们的月钱都快赢完了,快收了,明天再玩。”“爷,打完这一把嘛,就这一把,打完我们就睡,小狐媚子等你很久了,你先带她去睡吧。”玉钏儿举着小手,高兴道:“爷,我要和小小白一起伺候您睡觉。”贾瑜严词拒绝了,端起金钏儿面前的盖碗就要喝,她连忙起身道:“爷,我给您换一杯吧,脏。”“脏什么,我还能嫌弃你们不成。”把盖碗里的温茶一饮而尽,贾瑜说道:“我现在去宗祠里看看,我回来时要是还没收,看我怎么处罚你们。”媚人笑嘻嘻道:“爷,我们倒是想看看您要怎么处罚呢。”贾瑜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坏笑道:“有本事就别收。”贾氏宗祠。从黑油栅栏进入,途径五间大门和白石甬道,贾瑜趁着月光和烛火,信步来到月台下,这是他第四次来这个地方了,两次是因为祭祖,一次是来取父母的灵位,现如今他们的灵位依然摆放在神堂里,享受着单独的香火祭拜。焦大须发皆白,老脸通红,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间缠着黑布,躺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个小酒坛子,时不时的捧起来灌一口,看起来颇有一种“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洒脱气度。“他人呢?”焦大睁开混浊的老眼,嗤笑道:“在里面哭呢,跟娘们一样,荣国公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说完,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推开大门,里面灯火通明,四周点着数以百计的白色蜡烛,贾宝玉正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呜呜呜”的哭着,看起来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贾瑜整理一下衣襟,正准备进去,却被焦大一把拉住,他打着酒嗝儿,说道:“我说族长,你每个月能不能再多给我一点银子买酒喝?”“一个月五两银子还不够?”焦大松开手,笑呵呵道:“不够啊,我天天把酒当水喝,那两个小厮的月钱都被我拿去买酒喝了,还是不够,他们两个还在背后骂我是老不死的。”这不是废话吗?你把别人辛辛苦苦得来的月钱抢去买酒喝,他们俩个没有把你酒壶里的酒换成尿就算不错了。贾瑜皱眉道:“那就一个月十两银子吧,以后别再抢别人的月钱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晚节不保。”“哎呦呦,老头子我多谢族长了,你可比那贾珍大方太多了,他以前一个月就给我一两银子,不让我喝酒不说,还隔三差五的让人往我嘴里塞马粪。”这老东西虽然有点倚老卖老,但他对宁国府的确有大恩,当年若不是他拼死把贾演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也不会有今日之宁国府,上次被贾瑜一威胁,他爱四处骂人的毛病也改掉了,眼下天天守在宗祠里,到现在没有惹一件事。懒得和他再扯臊,贾瑜走到香案前,跪在软垫上,给先宁国公贾演、先荣国公贾源和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神像拜了三拜,然后拿起九根香,在烛台上点燃后分别插进三台香炉里。贾宝玉还在“呜呜呜”的哭着,贾瑜轻轻踢了他一脚,他抬起头怒道:“你还想怎么样?”“我没有把你母亲赶出去,我把她送去礼佛了,你好生在这里跪上两天一夜,我会让人监督你,这里不比别处,供奉的都是我们贾家的列祖列宗,他们都在看着你呢,你最好别乱来。”贾宝玉一声不吭,贾瑜丢下一句“勿谓言之不预”就转身离开了,出了堂门,他看见麝月和秋纹正跪在台阶下面,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盒。“瑜大老爷,您发发慈悲,二爷晚上还没有用晚饭,他身上还有伤,请您允许婢子们把这些饭食送进去伺候他吃,求求您了。”贾瑜没有为难她们,说道:“东西放下,我拿给他,这宗祠不是你们能进去的,这两天东府会管他吃喝拉撒,不用你们送了。”麝月和秋纹不敢有异议,只得放下食盒,磕了头道了谢,巴巴的往里面看了几眼,互相搀扶着回去了。贾瑜拎着两只食盒,走到大堂中,对瘫坐在地上,神游物外的贾宝玉喝道:“跪好,你膝盖是泥捏的是吧?”贾宝玉腹中空空,早已饥渴难耐,接过食盒,打开后抓起一个豆腐皮包子就往嘴里塞,贾瑜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宝玉,我们以前是朋友,但现在不是了,我自认为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这段友情是你亲手给毁掉的,我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再在外面给我添堵,我也不会去找你的麻烦,如果你不知悔改,继续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那就别怪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回到宁安堂,骨牌已经撤了,金钏儿和玉钏儿正趴在茶桌上逗弄着小猫。“大白,小白,她们三个呢?”金钏儿在小猫的脑袋上亲了一口,笑道:“晴雯姐姐和媚人姐姐都去找她们的娘亲了,龄官妹妹说她想艾官和茄官了,刚才去了后院,她们都说今天晚上不回来睡。”贾瑜把小猫放进笼子里,牵着她们俩的小手,笑道:“走,我带你们去夜游会芳园。”主仆三人来到目的地,贾瑜从小码头上解下一条红船,里面有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点心、茶水和美酒,还有锦被和貂裘,可以容纳三个人一起歇息。贾瑜用竹竿把它摇到了天镜湖中央,下了锚,过了一会儿,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突然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个时辰后,伴随着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红船终于慢慢的停止了晃动。番茄清风、花香、鸟语、虫鸣,加上皎洁的月光,和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共同组成了人间初夏的深夜。贾瑜躺在甲板上,左拥右抱着温香软玉,望着满天繁星,感慨道:“真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