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觉得这倒是一件好事。”景文帝喝了一口参茶,笑道:“说说看。”陈贤躬身道:“自古以来,有的臣子恋权、有的臣子贪财、有的臣子好色,前两者容易祸国,后者最多殃民,目前看来,贾瑜仅占后者,他对林文成公爱女等人用情至深,视之如命,只要在这方面浅施恩德,把她们牢牢控制在京城里,即便是让他领三十万大军出征,他肯定不会像永元年间,陈善治那样”永元是高祖时期曾用过的年号,陈善治做为高祖心腹中的心腹,功勋赫赫,深得信重,高祖登基后,他被封为陈国公,并擢升任都督中外诸军事,节制天下所有兵马,端的位高权重。时年,蒙金联手,对外号称五十万大军,依靠里应外合之计,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攻克了榆林关。他们倚仗马快弓硬,一路南下,在短短一个月内连破州府二十二座,各府城防使面对他们的铮铮铁蹄,不是望风而逃,就是临阵投降,鲜有据城而死战者,蒙金一度距离神京城不足千里之遥,一时间社稷动荡,举国震惊。高祖一边八百里加急,调集各道驻军发兵驰援,一边派遣陈善治领十二团营和五军营共计十七万大军前往阻击。哪成想陈善治大军离京不足百里,突然调转枪头,开始勐攻神京城,其战况之惨烈,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永胜门几次易主,就在全京城的人以为即将要改朝换代的时候,高祖拖着病重的身体,冒着箭失飞石登上门楼,让中央御林军兵士将陈善治满门以及九族数百人推到了城墙上。陈善治自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谋反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事已至此,再也没丝毫的余地可以斡旋,他不予理会,勒令兵士继续攻城。高祖亲自动手,将其老母、妻妾以及儿孙共计二十七人的头颅砍了下来,并让兵士把他的数百族人当着几十万人的面凌迟处死,这期间,陈善治一言不发,面色澹然,静静的看着,好像惨死的人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诛其九族后,高祖皇帝开始劝降反军,表示只诛首恶,余者一概既往不咎,很多兵士都是被胁迫的,见久攻不下,早已军心涣散,又怕殃及家人,纷纷丢盔弃甲,临阵倒戈,哗变投降。至于陈善治为什么敢造反,原因有很多,比如说当时高祖病重,皇子们夺嫡,加上党争不断,朝廷混乱,以及蒙金破关,社稷动荡,最后再被党羽们一蛊惑,这让他觉得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可因为急功返利,准备不是十分的充分,最终造反还是失败了。陈善治兵败被抓后,高祖并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在击溃蒙金,重新定鼎社稷后才赐毒酒一杯,给他留了全尸。想这高祖也是个悲情皇帝,在位仅仅十二年,亲弟雍王和心腹陈善治先后造反,对他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陈善治死后没多久,他也一命呜呼,龙御归天了,驾崩之前,他废除了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一职位,并且不允许后世之君再用陈国公这个爵位来封赏臣子。见他停顿下来,景文帝道:“这些事已经上了国史,不必隐晦,继续说。”“父皇,依儿臣之见,贾瑜胸怀黎庶,赤胆忠心,有敬畏,有底线,他所做的一切,除了上报天恩,下抚百姓外,更多的还是为了他那些女人,他想用爵位给她们体面的位置,这种臣子,很好掌握。”景文帝看着陈贤,过了一小会,突然笑了起来,赞道:“太子,你说得很对,所以朕让你和他交好,这种臣子是可以做三朝元老甚至是四朝元老的,但朕要说的是,有些人是注定不能有朋友的,可大用之,不可深信之,可深信之,不可托孤之,你明白吗?”陈贤拜道:“儿臣明白。”景文帝负着手踱步走到窗边,他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无数道宫墙,平澹中隐藏着锐利的锋芒,默默的看着远处的寿宁宫。出了宫门,贾瑜一路打听下来到梅府,门子见他穿戴和气度俱是不凡,连忙上前行礼牵马。贾瑜翻身下马,说道:“烦请通报你家主人,宁国府贾瑜有事拜会。”另一个门子连忙跑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贾探花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迓迎,万望勿怪。”按照礼数,梅翰林应该先敬爵位,称“宁伯”,可他却用“贾探花”称之,说明他只承认功名,不认爵位,这是翰林官们的通病,他们往往自视清高,敌视以粗鄙不堪而着称的勋贵,和他们历来积不相能,势不两立,时常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贾瑜也不在意,在外面叫他什么的都有,拱手道:“梅大人,晚辈贸然来访,惊扰贵府的清净了。”梅翰林笑道:“老夫尝闻,贾探花乃是本朝词宗,无数名士大儒争相邀请你去赴诗文盛会,你无一而至,今番登门拜访,寒舍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请至会客厅内浅饮一盏茶水。”自打贾瑜会元及第,高中探花后,宁国府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请帖和书信,前者是一些在士林中享誉极高的名士大儒,邀请他去参加各类诗文盛会,还有很多亲王府邸、公主府邸、郡王府邸以及文武大臣,亲朋故旧争相邀请他到家里做客赴宴。书信中有一半是敬仰贾瑜才华和功名的文人士子和落魄举人,他们或是想拜贾瑜为师,或者是想毛遂自荐,到宁国府中做清客幕僚,还有一些则是花魁、清倌人、歌姬舞女的求爱信,她们爱慕的则是贾瑜的诗词、容貌和权位,当然不乏还有一些闺阁小姐们写的相思信,表示只要贾公子首肯,她们立刻就到他身边红袖添香,甘为姬妾。才开始的时候,门子们每收到一份请帖或者一封书信就立即呈交上来,长此以往,贾瑜不耐其烦,便跟对他们吩咐,再收到这些,能当场推掉的就推掉,实在是推不掉就收进门房的箱子里,不用再和他说。二人来到会客厅,下人奉上香茗,梅翰林感慨道:“林文成公为国尽忠,殁于王事,以七尺之躯,一己之命,造福天下亿兆黎庶,实乃我辈之楷模,想当年老夫和他是同科贡士,算是旧识朋友,以后如有能用得到老夫的地方,勿要见外才是。”贾瑜道了谢,说道:“梅大人,恕晚辈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了,晚辈前段时间在金陵受薛家二房夫人所托,特来询问贵公子与他家女儿早年的婚约还算不算数?若是不算数,应趁早解约才是,以免耽误了两家人。”梅翰林叹道:“仲卿,实不相瞒,我们两家早已断了联系,去年偶然得知他家老爷病重,不知如今怎么样了?”“病入膏肓,情况很不容乐观,眼下靠着老参续命,金陵城内的名医俱言,可能也就这个月的事了。”梅翰林沉默不语,贾瑜端起盖碗,用盖子拨弄碗里的茶水,四下打量着,这会客厅的布置与装饰很是简单,甚至是简陋,比起宁安堂的会客厅来说简直是云泥之别,世人都说翰林官们大多清贫,果然如此。“仲卿,说起来老夫很是惭愧,自打当年金陵一别,两家再无人情世故和书信往来,犬子要比他家的女儿大上五六岁,二十了,上个月刚刚与张御史家的小姐定下婚约,不日就要成亲,所以这口头约定怕是要无以为继啊。”贾瑜笑呵呵道:“恭喜贵家公子与张御史家的小姐喜结连理,不过要请您手书一封,与薛家二房备说此事,晚辈会让人快马加鞭送去金陵,那这个口头约定便于此刻彻底作废。”梅翰林心里松了口气,笑道:“那是当然,毕竟没有纳下婚书,当不得真,多谢仲卿体谅。”贾瑜拿了书信,梅翰林把他送到门口,等其离开后,才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是一个落魄商贾之女罢了,双亲不全,身份低贱,对于我们这种人家来说,当个姬妾都勉强,致儿若是娶她为正妻,徒让天下人耻笑。”宁荣街门楼下,贾政身边一个小厮正在四下张望,见贾瑜策马而来,他连忙上前躬身道:“瑜大老爷,老太太请您到荣禧堂一见。”贾瑜点点头,骑着马来到荣国府大门口,待他翻身下马后,门子直接把旺财牵去了东府的马厩。“瑜大老爷来啦!”荣禧堂门口两个卷帘大将甜甜的叫了一声,满脸期待的看着他,贾瑜笑道:“去东府找晴雯姑娘讨赏去。”两个小丫鬟欣喜不已,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一起跪下来给贾瑜磕了一个头,然后蹦蹦跳跳的去东府领赏去了。贾瑜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穿大红织金蟒服,头戴乌纱帽,腰挂白玉带,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少年权贵,贵不可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环视一圈,那个只知道闭目养神,捻着佛珠的蠢妇和只会躲在贾母怀里撒娇的大脸宝不在,眼前清净太多了。贾母上下打量着贾瑜,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鳖孙的确要比宝玉长得好,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二个比他还俊的了。“瑜哥儿,你去宫里做什么?”贾瑜与林黛玉颌首,坐到椅子上,把乌纱帽摘下来放在桌面,回道:“去谢圣上给林妹妹钦赐宝药之恩。”王子腾起身拱手道:“宁伯,下官有礼了。”众人一脸怪异的看着王子腾,年过五十岁的人在一个孩子面前主动问好,自称“下官”,着实让她们很是惊讶。“王大人,这不是在朝堂上,不必自称下官,若是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我恃爵而骄,趾高气昂。”《镇妖博物馆》王子腾躬身道:“宁伯,这件事全是舍妹的错,她犯了口舌之戒,你没有把她赶出府去,已是仁至义尽,我这个做兄长的代她给你赔个不是。”按伦理来说,贾瑜做为贾家的族长,被王夫人如此肆意侮辱诋毁,他有资格越过贾政,直接把她赶出去,一族之长,是一个家族的权威和脸面,他依照族法无论是把王夫人圈禁还是直接逐出家门都是合情合理的。众人都看了过来,贾瑜澹澹道:“看在老太太和老爷的面子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再犯,我会直接把她在族谱上革除,并且逐出家门,希望你跟她说清楚,勿谓言之不预。”王子腾连忙说道:“多谢宁伯宽宏大量,再有下次,我会上门把她带回王家。”贾瑜“嗯”了一声,接过琉璃奉上来的温茶一饮而尽,琉璃又连忙将盖碗续满。见内兄目视自己,贾政轻叹一声,说道:“瑜儿,王家舅老爷今日登门拜访,除了给你赔礼道歉外,还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贾瑜问道:“可是军机阁右参议一事?”王子腾拱手道:“宁伯,此位太过重要,请你看在我们两家百年姻亲世交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我王家会记着你的恩德。”贾瑜沉默不语,贾母劝道:“瑜哥儿,虽然老婆子我不懂外面的事,但就像舅老爷所说的这样,事关重大,你能帮就帮一把,毕竟他要是坐了这个位置,对我们两家都有好处啊。”在贾瑜来之前,王子腾不仅做了贾母的工作,还顺带做了王熙凤的工作,加上贾政,准备来个三管齐下。至于贾母为什么要帮他,其实也很简单,首先是她帮习惯了,其次是经过昨天的这件事,贾母已经看透了,瑜哥儿怕是已经彻底恼了宝玉,自己儿子对他又是严厉至极,非打即骂,自己在的时候还好,宝玉有她的照应,即便偶尔挨顿打,也没有什么大事。可自己哪天若是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这府里怕是没人再会护着他了,这种情况下,王家舅老爷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他刚才和自己保证,若是自己替他说话,他以后一定会照顾好宝玉。王熙凤见老太太和二老爷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出场了,王子腾对她倒是没有许什么承诺,而是以长辈的名义让她替自己说话,王熙凤自幼被他抚育长大,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二弟,老太太说得对,再者说了,舅老爷做了这个什么右参议,你以后在朝堂上也能多个帮手不是?”薛姨妈也忍不住了,笑道:“瑜哥儿,按理说,你应该和宝玉一样,叫舅老爷一声舅舅,你舅舅有事,你这个做外甥的合该帮忙才是。”她知道自己和兄长的关系有些疏远有些隔阂,若是这种时候自己能促成这件事,兄长肯定会记得自己的情,以后蟠儿有什么事他也会照应一下,毕竟自己女儿都降身给他做妾了,哪怕是看在她的份上,他也应该给自己个脸面。王子腾暗道自己这两个妹妹怎么一个比一个蠢,若是环哥儿叫他一声舅舅,甚至是那个琮哥儿叫一声舅舅都是应该的,可这宁伯是东府那边的人,和荣国府已经去了八服,和他们王家更是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他昨天还说不认自己妹妹是长辈,自己也没有奢望他叫自己一声“舅舅”,哪知道自己二妹直接替自己牵桥搭线,让他“认了”自己做舅舅,并且自称“外甥”,这不是再次把他给惹火了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贾瑜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薛宝钗俏脸瞬间惨白,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臻首,紧紧的攥着手帕。“淑娟!”王子腾低喝一声,薛姨妈面色一滞,不由得有些委屈,贾母缓缓的说道:“他姨妈,瑜哥儿没有必要叫舅老爷一声舅舅,这层关系还是不要论了。”王子腾叹了口气,拱手道:“宁伯,请看在我家祖上曾和先宁国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份上,替我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王大人,刚才在上书房觐见的时候,圣上问我,牛继宗和你哪个更能胜任军机阁右参议一职。”王子腾心头狂跳,颤声问道:“敢问宁伯如何作答?”贾瑜澹澹道:“我说的是你。”“多谢宁伯仗义执言,大恩大德,王家上下没齿难忘。”贾瑜说道:“依我看,你的确更适合坐这个位置,牛伯父适合驰骋沙场,不适合坐镇高堂,但具体的结果,还是要看圣意,我辈臣子不宜过多揣测。”王子腾连忙道:“宁伯言之有理,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王家都记得你此次的仗义执言和帮扶之恩。”“老太太,您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的话我回去补觉了。”贾母满脸笑意,和蔼道:“去吧去吧。”贾瑜点点头,起身欲走,王子腾连忙说道:“宁伯请留步。”“还有何事?”王子腾道:“上次王仁到贵府大门口辱骂威胁你手下兵士的事,我要再给你赔个不是,是我疏于管教,眼下他正在前院跪着,但凭宁伯处置。”王熙凤哀求道:“瑜儿,请你饶了他一次吧。”“让他去给那些兵士好生的赔礼道歉,不然就别怪我让皇城司以后重点关照他了”,贾瑜说完就直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