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天还没亮,迷蒙低沉的阴云与扭曲的符文光交织出压抑的环境气氛。 对面丧场的敲锣打鼓声、念经声和哀乐,反而给水月居这处地增添了一些活力。 某一刻, 万籁俱静,水月居茂密的绿化渐渐传出簌簌的声音,然后被一道充满朝气的呼叫声打破, “教练!” 乔巡在露天阳台上惊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色彩沉敛,暗自呢喃……居然睡着了。 虽然嗓门儿大,但管月还算是礼貌,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旁边的大阳台上呼喊。 “怎么了?” 管月双肘抵在围栏上,手掌端着下巴,笑眯眯地打招呼, “早上好。” 乔巡望了望天, “天色还早。” “不早了!一日之计在于寅!”管月认真说,“我们得加紧时间学习训练才行。” 乔巡歪了歪头, “你真那么迫切?” “这好比新娘子要出嫁了,但是嫁妆还没准备好。当然迫切啊。” “比喻太烂了。” “不烂不烂,嘿嘿。” 乔巡站起来,一个闪身走到管月面前, “说说你的情况。” “就在这里吗?要不然还是找一个空旷点的地方吧。” “也行。” 说完,他随手在管月脚底画下一个符文圈,然后带着她到了水月居后山的无人区。 落地后,管月拍着巴巴掌说, “精彩啊,缩地成寸。我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过。” 乔巡问, “所以,你其实不到半神?” “当然啦,我要是有半神,肯定不找你学习了。” 乔巡啧了一声, “这么市侩啊。” “可不是市侩,我要是半神了,肯定早就找上门来了。” “你真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管小姐,可不要当海绵。” “海绵?”管月有些迷茫。 “听不懂就算了。” “但是——” “没有但是。” “好吧……” 乔巡说, “还是先说说你目前的情况。” “哦……我表达可能不太好,还没有完全学好现代的措辞表达……咳咳,其实,严格说来,我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进化者,我没有你们进化者的等级划分。” “那你的能力是怎么界定的呢?” “我也没数。我的能力一直很不稳定,在燕都市的时候,他们评估说,我上可至序列前十,下可至三阶进化者。” “差距这么大?你的能力是什么?” “你看看嘛。” 管月说着,转了个身。然后,不见她有什么动作,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风暴巨大,且变化诡异,风向完全不是自然风,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时而散乱,时而汇聚成龙卷风。 在她发挥能力的时候,乔巡已然展开信息领域进行观察。 他注意到,暴风方向的转变就非常不符合物理常识。上一刻向北吹,下一刻立马向南吹。气流的分层也很魔幻。 “教练,你再看。” 管月停下风暴,面向一棵大树。 那棵大树在乔巡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逆生长,直至变成树苗,变成种子,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成参天大树,比之前更加繁茂,又在短暂的时间里,直接枯萎。 接下来,管月又表演了不同类型的能力, 让冷变成热,让光变成暗,让河流逆流而上,让山体下面的地下暗流涌出地表…… 她如同这万物的主宰,随心所欲地描摹这块“画板”。 乔巡看完后,很惊讶,这种能力,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的确,她完全不是一个进化者。 进化者是特性的放大,所以往往在一种或者几种能力上不断进阶,直至完美的程度。 而,她……乔巡难以评价。 “这不是很强吗。”乔巡说。 管月面色红润,有些兴奋, “实际上,我之前并没有这么厉害。我之前很不稳定,经常在施展能力的过程中失控,就像让那棵大树逆生长,我还是第一次成功。之前只能加速生长。” “那为什么?” “我觉得是教练你在我身边的缘故。” “这有什么联系?” 管月说, “在你旁边,我感觉你身上存在一种特别的……味道,能让我安心,能让我更加理智地知晓自己的能力怎么发挥。” 乔巡仔细想了想……自己身上的味道……是那六种特性吗? 但,他并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任何原罪特性。 “命理循天”? 乔巡问, “你确定是我的缘故?” 管月非常肯定地点头, “一定是你的缘故。” “会有距离关系吗?” “可以试试吧。” “那我先离你远点。” 说完,乔巡折身,眨眼间消失在这里。 管月愣了一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错失感。 她没有持续发呆,随即开始操纵自己的能力……也不知道教练现在离自己多远。 跟她之前说的一样,乔巡离开后,她的能力立马变得不稳定起来,像是一辆纸面数据很强悍的赛车,但就是跑不出好成绩来。 对大树的逆生长调节变得非常吃力,一度在调节过程中,导致大树树干出现粉末化。 试了好几次都不行。 “唉,不行……” 她刚念叨完,乔巡就出现在了她身边。 “教练,你一走,我就不行了……” 乔巡说, “我刚才离你大概五公里。再试试吧,找一找最合适的距离。” “好叭。” 乔巡很认真负责,一次次找寻能够影响到管月的最大距离。 …… 辛渔洗漱完毕,到一楼客厅时,看到吕仙仪独自一人安坐在沙发上。 没开灯,没开电视,连暖气都没开。 昏暗的客厅里,她显得孤独又寂寞。 在辛渔的认识里,吕仙仪很少会这样。以前她才十五六岁,最叛逆的时候,也只是容易生气,而绝不会暗自伤神。 “怎么不开灯?” 辛渔没有急着问她怎么了,打开灯,自然平常地给自己倒水。 吕仙仪身体一倾,躺在沙发上,曲着腿,并着手, “扎眼睛。” 辛渔将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轻笑一声, “多喝热水。” “姐,你也欺负我……”吕仙仪受不了了,丧气地说。 辛渔坐在她旁边,叠着腿说, “多喝热水对身体的确好。” “……” 吕仙仪像咸鱼一样躺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辛渔问, “能说说你是怎么追到乔巡的吗?” “就不能是他追的我吗?” “他可不会。我本来都以为他要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你居然成功了。” 辛渔这么一说,吕仙仪更惆怅了,她发现自己都远不如辛渔了解乔巡, “呜呜……” 辛渔捋了捋吕仙仪的刘海, “小女孩,苦涩的初恋更值得回忆。” “你这么不看好我们能走到头吗?都直接说‘初恋’了……” “我当然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但,我不能给你上眼药啊,我那么爱你。” 吕仙仪双拳微微捏紧, “第一次对乔巡有好感,是跟他一起玩游戏。虽然他老是说我菜,但跟我一起玩的时候很尊重我,也愿意听我唠叨碎碎念。” “他以前的工作就是听人唠叨。” “是嘛……第二次对他好感上升是‘还魂’调查,他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明明面对一些攻击有更优解,但他为了避免任何我受到威胁的可能,选择了自己承受攻击。” “他的战斗嗅觉一直都敏锐。” “也是嘛……渐渐有点喜欢他是在海上列车,他聪明,果断,冷静,跟他配合很默契,也很……帅的。” “你这种小女生,被他吸引是正常的。” 吕仙仪反驳, “但我可并不是没有脑子的。真正喜欢上他是他将要离开海上列车的一次随机事件,他很信任我,赌上了一切……”吕仙仪讲述了一遍随机事件“全员赌徒”的经历。 辛渔点头说, “确实对你很放心呢。” “对的嘛。看着他从列车上离开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闷沉沉的。那个时候我就想,遭了,肯定是被他偷了心了。” 辛渔噗嗤一笑, “你说话也真是实在。” “然后咯,他第二次上列车,再一次见到他。我就发现我掩盖不住内心的情愫了。我没想过要跟他交往,但我决定了,要说出来,要亲口说出来,我真的真的喜欢他。也许这份喜欢,还没有时间发酵成生命之恋,但我也必须要让他明白,我对他的感情并不只是友情。” “确定不是上头?” “不是啊!”吕仙仪极力为自己辩解,“你肯定不明白那种感觉!” “得,又埋汰我了。” “哎呀。”吕仙仪捧着脸犯愁,“我承认,我想得过于美好了。但我绝对不会怀疑我对他的感情只是简单的x欲。” 辛渔喝了口水, “我懂了。” “所以,你的评价呢?” “你知道乔巡对你的心理历程吗?也许,他跟你交往,只是简单的x欲需求。” 吕仙仪脸色一下子苍白了, “应该……应该不会吧。他,他,他不是喜欢胸大的吗?就算有需求……他身边有颜值有身材的女人也不少啊。” “仙仪,我随口一说,你就开始怀疑他了?” “没!没……有……” “你不信任他。” 吕仙仪面色痛苦,她拼命摇头, “我没有不信任他。真的……” “但你说话都没底气。” 吕仙仪一下子哭了, “姐,我……我没有……” 辛渔叹了口气, “小家伙,你才二十一岁就想把爱情看透,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 “你喜欢乔巡,我知道,那是确切的爱意。乔巡对你……我这么告诉你,乔巡不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但他有很优秀的品质,负责。我相信他,他会用尽自己的全力,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负责。所以,在他真的确定自己可以给你一切前,他不会给你过多的承诺,平常恋人之间的山盟海誓更加不会有。” “今天凌晨的时候,我……我问他会不会离开我。他没说话……” “那大概是他也不知道。你认识他这么久了,应该清楚,他不单单是个我们认识里的进化者。一定程度上,地球未来的走向,都会跟他有一定关系。他给不了你承诺。” 吕仙仪柔弱无助的眼神让辛渔心疼。她看着这个小妹渡过整个青春期,完完全全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但,她还是选择戳破她的幻想, “仙仪。从到西京开始,我一直在你观察你们。你变得焦虑与不安。为什么呢?我想,应该是你更多的发现,乔巡存在着你完全看不到的一面,而他又从不会在你面前展示出来吧。管月的出现,是不是彻底压垮了你。” 吕仙仪没有说话。 她默认了。 辛渔叹了口气继续说, “相恋的两人,当一方对另一方失去安全感时,就是恋爱快要走到尽头的预兆了。对于普通的情侣,好好沟通,能够挽救。仙仪,告诉我,你们呢?你呢?他呢?” 吕仙仪默默流着泪,想了许久,最后失落地说, “姐,我们是不是真的玩完了……” 客厅的另一头,响起脚步声。 朱孛娘走了出来,说, “抱歉,偷听你们说话。” 辛渔摇摇头, “没关系,孛娘。” 朱孛娘看着吕仙仪,说: “小姑娘,还记得我之前在酒店跟你说过的话吗?” 吕仙仪茫然地抬起头。被十四岁长相的孛娘叫小姑娘,也是挺微妙的感觉。 “好好想想。” 吕仙仪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你说,欲望与邪恶。” 朱孛娘莲步微施, “我不是情感上的专家,因为我也没有过心上人。但我也看过了许多凡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概是有些经验的。爱的本质是欲望,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种东西,然后双方一起经营,像做生意,经营得好,能一直做下去,经营不好,就亏本倒闭。我看来,你从乔巡那里得到了很多,我刚刚听你们说话,觉得你也因为他改变了很多,对吧。” 吕仙仪点头。 朱孛娘认真地看着她,眼如星辰,遥远而明亮, “但,他因你改变过吗?” 吕仙仪说不出话。 “也许他因你改变过,但你甚至都察觉不了。也许,他从没改变过。这说明,他对你的欲望,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当然,我这里并非说单纯的肉欲,而是从爱情本身上体现出的欲望。” 辛渔对吕仙仪与乔巡的爱情解释,偏向于感性, 朱孛娘的解释,偏向于理性。 但她们共同的看法都一样。他们之间的爱并不平等。 吕仙仪发了一会儿呆,问: “我对乔巡而言,算是一个枷锁吗?累赘吗?” 辛渔没说话。 朱孛娘干脆地点头。 吕仙仪轻轻地抚摸着右手掌心的符文同心环,暖暖的,很舒服。 轻轻抚摸着从乔巡那里复制来的血色戒指,冰冰的,也很舒服。 辛渔望着天花板,觉得灯光有些眩目了, “仙仪,你希望乔巡对你的爱只是出于对恋情的负责吗?” 问完这个问题,辛渔站起来说, “我去周围巡视一遍。” 然后离开了别墅。 朱孛娘略微蹙眉,难得露出一丝温情,稍稍弯腰,轻轻抚摸吕仙仪的脸颊, “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你哪天能拯救他。但,一定不是现在。” “拯……救……” “是的。跟在他身边,你只会慢慢变成他的模样……但乔巡救不了乔巡,只有吕仙仪能。” 吕仙仪看着朱孛娘的眼睛。 这犹如银河的双眼,映射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朱孛娘说完,离去。 明亮的客厅里,吕仙仪独坐。 上午八点。 别墅的大门开了,管月和乔巡的训练结束。 刚一回来,就看到吕仙仪独坐在客厅里,管月转身望着天, “啊,教练,我突然想再训练一会儿。” 说完,也不等回应,一溜烟地跑了。 乔巡走进客厅,坐在吕仙仪对面。 吕仙仪看着乔巡, “亲爱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乔巡沉默了许久, “仙仪……” 吕仙仪抬头望着吊灯,又问, “你有爱上过其他人吗?” 这是一句拷问。 是吕仙仪对乔巡的拷问,也是乔巡对自己的拷问。 乔巡必须直面自己的情感了, “有。她叫阿格尼斯·琴·希伯安。” 吕仙仪听着,如释重负, “这样啊,乔巡你知道吗,听到这个名字我反而很开心。” 乔巡没有问为什么,吕仙仪也没有解释。 最后,吕仙仪目光变得无比温柔,轻声说, “乔巡,我们该分手了。” 她缓缓抹去自己掌心的符文同心环,与右手的戒指。 这一切,看在乔巡眼里,像定格动画,充满了艺术的气息,遥远而暧昧。 乔巡微微吸气,说: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