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什么极昼日。 绵密的阴云已经不再将这座大陆呈现出阴沉沉的模样了,分明就是漆黑的夜。厚重的雪虫云几乎彻底遮蔽了阳光。雪虫暴临至大地,给每一寸土地都标记上不可谓的称呼。 世界蛇生命科技公司的科考站点里,留下来提供后勤和支援的四人各司其职。 蒋优在工作区,借助之前的研究人员留下的高端仪器,时刻测量着南极大陆的各方面数据指标。天气、符文能量浓度、污染气息浓度、生命活动轨迹等等。 在这种地方,依靠卫星是行不通的,得靠符文。 收到了来自乔巡的通知后,她迅速告诉在装备区改良和修缮衍生符文装备的施奇。 施奇听到南极大陆正在移动变形时,皱起了眉,这像是听到了“地平说”一样。 因为一整片大陆的移动变形,不论在地球的哪个生命时期,都不会以“小时”为单位发生。 但,根据乔巡他们传递回来的信息,又的确是在发生这样的事。 蒋优纤细的眉毛拧在一块儿。她本身就是个科学研究员,这种事也的确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能把一块大陆的变化时间尺度缩小到‘小时’,需要多庞大的力量啊?” 施奇摇头, “那种数量级的力量,根本无法从生命个体的角度去认识。” “也是。真计算出个天文数字来,也是难以感受的。” 他们有高端装备仪器,真要计算能让南极大陆以“小时”为单位发生巨大形变需要的能量,是肯定能计算出的。 但这种计算本身是没什么意义的。 他们都不是传统的研究员,是五阶进化者。从污染与进化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要容易得多。 蒋优又问: “半神能做到吗?” 施奇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说: “半神的能力也不是全面的。我觉得是做不到的,而且,这种尺度的力量,可能都并非来自个体生命。也许,存在着更加超纲的力量。” 蒋优叹了口气, “来南极之前,的确没想过能见识到这种变化。” “也别多想了。按照组长说的,把基地的相对位置记录下来才是,可不要出现那种一觉醒来,飘到南极另一端去了的情况。” 蒋优点头应下来,随后就开始操作仪器进行记录。 搭配上她的天赋,仅仅只是记录的话,还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同时,她还监测着南极大陆的气候情况,时刻为正在前线的乔巡他们提供技术支持。 施奇偏头看了看,森田贵太正蹲坐在研究室的一角。 森田贵太不太习惯用高精尖的研究设备,他一直都带着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 此刻,他将笔记本抵在双膝上,钢笔不停写着什么。 施奇走过去,问: “贵太在写什么?” 森田贵太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稍稍合眼, “南极很危险。我们以前认识的污染,在这里可能要被改写。” “改写?” “嗯。会有更多的东西冒出来,力量、信仰、生物,甚至是栖息地。我说不太清楚了,总之,那些东西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繁复的关联气息正在进行着概念性的传播。” 概念性的传播。这并不是施奇擅长的研究,需要用更加抽象的认知能力,辅以信息类别的天赋才能去理解。 他放弃去思考。作为一个五阶进化者,他时刻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绝对不在范围以外的领域进行徒劳的思考。 “贵太,组长他们会遭遇危险吗?” “会遇到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对组长来说算不算危险。” 施奇换了问法, “对我们来说危险吗?” “危险。那种攻击是超常的,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来自过去……” “来自过去?” 森田贵太感到头痛,将头埋进笔记本里。钢笔墨水的气息让他逐渐镇定下来。他呼了口气然后说: “我理解能力有限。虽然意识到那些攻击来自过去,但无法知道到底是什么?” 施奇轻声说, “好吧,贵太不要太勉强。” 森田贵太清秀的脸庞露出担忧, “希望组长能平安归来。” 施奇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随后,他离开了工作区,趟过雪虫堆,走进生活区的平房。 玛丽在这边工作。她需要确保的就是整个基地的后勤保障,包括能源供应、生活、周边隐患排除。 这个时间点,她正在准备晚餐。 队伍里的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有施奇、蒋优这样的共和国人,有森田贵太这样的日本人……大家的饮食口味是有差异的。在列车上,还能依据自己的口味进行选择,在外,就没法了。 但玛丽总是很用心。在她看来,大家在南极洲这种地方执行任务,本身就很辛苦了,对身体的考验是一方面,对精神的考验更加深重。符合胃口的美食理所当然是最简单的抚慰精神的东西。 她用心准备着不同口味的晚餐。 这个站点的食物多是冻食,口感算不上好。所以,她尝试着搭建了一个室内菜圃,用来种植一些新鲜的蔬菜,在天赋能力和一些设备的帮助下,种植条件是能满足的,甚至还能大幅度缩短生长周期。麻烦是麻烦一些,但她觉得总归是能做的。 能做,她就绝对不会嫌麻烦。 施奇走进生活区后,立马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是中餐特有的油盐味道。 他来到厨房,灶火上的锅里,热菜正咕嘟冒泡。 玛丽不在这里。 他离开厨房,向更深处走去。平房后面的小院子,是玛丽今天刚搭建起来的室内菜圃。 此刻,她正在一个平台上调配着供给液。 见到施奇进来后,她笑着说: “已经饿了吗?不过,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开饭。” 施奇靠在一个空架子上,看着玛丽,想了想后问: “菲跟你说什么了?” 玛丽低头看着平台上各种容器,语气很浅淡,似乎不怎么上心, “她想独立一点。” “玛丽,别勉强自己。” “我挺好的。”耳畔的一缕鬓发垂下来,她下意识抬手要撩回去,结果忘了自己还带着手套,手套上沾着供给液。 供给液掉在耳朵上后她才惊得颤抖一下,连忙拿起毛巾擦拭。 施奇蹙着眉。玛丽的表现哪里说得上“挺好”。 说点稍微夸张一点,平时的她,就是《圣经》里七美德的人间代表。 施奇叹了口气, “刚刚组长传回来的一些信息。” 玛丽立马侧过身,紧紧看着施奇, “他们怎样了?” “组长说,南极大陆正在发生结构性变化,目前不太确定是迁移还是蹦碎还是内陷。” “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们的路径被扭曲了,也就是说,他们无法按照原路返回。” 玛丽双手握成拳,问: “一定有解决办法,对吧?” 施奇说: “你平时不会这么着急了。” 玛丽取下手套,双手捂住脸,语气发颤, “对不起。” “没关系玛丽。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组长找到了解决办法。他们记录下了路途的环境信息,让我们根据这些环境信息确定相对位置,到时候他们返程,只需要参照我们计算出的路径,比对环境信息就可以。” 玛丽松了口气,勉强一笑, “组长的确很厉害。” “但是玛丽。你想的更多的还是菲吧。” “抱歉。” “不需要抱歉什么。”施奇接着说,“其实按照我对组长的认识,他一开始应该是不打算带上你和菲的。” 玛丽没有否认, “的确。但也许菲……跟他说了一些话。” “我们平时很少问你菲的具体情况,认为那也许并不严重。这些天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也许是挺严重的。玛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丽摇头。她不想说。这是她跟菲尼克斯的约定,不能告诉大家,不能让大家感到紧张,不要再让大家为她们而付出更多疲惫的心情了。 施奇吸了口气。他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 他转身离开了。 玛丽看着平台上的各种容器发呆。 如果说,的确要彻底改变些什么的话……玛丽觉得应该是自己。 她陡然惊醒过来,起身离开菜圃院,走向厨房。 …… 【“窥视”】 【边缘态单结构生物】 【图腾:“永生者”】 【“把你的秘密藏好,千万不要被他们看到”】 【除了“永生者”自己外,没有谁能给“窥视”划分出具体的生物属性。甚至说,无法从它们身上找到真正的生物属性,但它们又表现出具体的生物活动,所以,只能有边缘态单结构生物来标记; 【它们受“永生者”的支配与差遣,寄生在一切概念之中,偷窥着秘密。它们像一群饿狼,过境之处,任何人心中的任何秘密,只要稍稍悖逆了社会道德,哪怕是一丁点,它们立马站在正义的光芒当中,架起审判台,搭柴点火,施以火刑。但,又会有谁,不曾犯过错,又有谁,不曾想过一些悖逆道德的事呢? 【它们总是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噤声,必须踮起脚轻巧走路的时代。所以,藏好你的秘密,不要被“窥视”到】 又是永生者。 先是雪虫,后是“窥视”。前者还能有一点生物的样子,后者就完全没有了,是彻彻底底被制造出来的东西。 雪虫生存在大气层之中,而“窥视”寄生在一切概念之中? 但凡涉及概念这种说法,乔巡就总是会想起战争种。消失的战争种也是存在于概念之中的。 这很难说得清楚。 意识没有进化到一定程度,根本无法去理解这种事。 但从认知信息的描述看,起码是能知道,“窥视”的确跟哈里所听到的声音有关。 “架起审判台,搭柴点火,施以火刑”这句话差不多就说明了。 乔巡想了想,对哈里说: “哈里,你的看法应该是对的。从我们穿过胶质线开始,听到的那些掺杂各种低语的电流声,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实,并且那些事实被刚才的眼球生物给演绎出来了。刚刚那些眼球可是的确要烧了我。” 哈里皱起眉, “那它们是依据什么逻辑发起攻击的呢?火刑也是需要理由的话,不管是审判异教徒,还是消灭女巫,总也是个理由。” “不如发散一下思维,以前的中世纪会以什么将人打上异教徒、女巫的标签呢?” 哈里擤了一下鼻子说, “猎巫行动本身是宗教铲除异己的衍生吧。根本是一种先入为主的量刑标准,是歪曲和放大过失的表现。比如说,英国曾处死一名女巫玛歌莉,她被举发的原因是‘曾向邻居借东西被拒绝,之后,邻居的小孩生病夭折了’。” “所以啊,他们并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歪曲事实、放大过失就是手段。” “那这样做的话,站在太阳底下的人全都是罪大恶极的。” “这么看,眼球生物攻击我们就很正常了。” “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很久以前的事情,会在它们身上一定程度地表现出来。” 乔巡深深一躺,笑着说: “那不就说明,很久以前的事情,换了个方式,还在当下发生着嘛。” 哈里苦笑一声, “希望是我们过度解读了。” 乔巡微微一笑。 他知道,这并不是过度解读。如果“窥视”是寄生在一切概念物之中的,那也许,几个世纪前的猎巫行动都跟它们有关。 这就愈发体现出“永生者”这位神明的强大与超格之处了。 “哈里,你将听到的低语声好好整理出来,最后做个情景模拟看看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情,我觉得刚才的眼球生物还会继续出现。” 哈里应了下来。 他精神绷紧,仔细分辨听到的繁杂低语。 每当低语声变得具体和详细后,他立马进行情景模拟,然后反馈给乔巡。 果然,跟乔巡猜想得一样,每当低语声变得具体和详细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窥视”的袭击。 它们真就是凭空冒出来,进行攻击。 比如,哈里聆听了一场冷兵器的战争,随后不久,“窥视”们便以各种兵器的形态出现,刀剑、旌旗、长枪、戈戟、钟鼓……它们摇旗打鼓,操持各种兵器,砍杀、穿刺、冲击…… 然后,乔巡等人才明白,“窥视”没有具体的形态,低语所展现的情景是怎样的,它们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 好在乔巡提前有防备,才没有被这种超乎想象的攻击给震慑住。 因为“窥视”,他们前往腐肉矿场的路变得十分艰难。 “窥视”的每一次现身,都是完全不同的形态: 冷兵器战争、大屠杀、自然灾害、人为灾害、瘟疫…… 各种各样的灾难。 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里,他们几乎是将人类历史上经历过的灾难性事件都经历了个遍。其中,甚至有些事情是写在教科书上的。 甚至还有热兵器战争。 乔巡难以想象,“窥视”到底有多大的本身,能够制造出枪林弹雨的热兵器战争。 他们所经历的是一次轰炸行动,“窥视”化身炸弹,疯狂地从上空倾泻,将大地炸得一片狼藉。 “窥视”的每一次出现,乔巡都要重新编排应对方式。 这对他的随机应变能力是极大的考验。 几次还好,十几次,几十次后,即便是意志力超常的他也不得不需要菲尼克斯的治愈了。 菲尼克斯继承了玛丽那种圣母院做派,宁可自己承受折磨,也不要他人受苦半分,将乔巡、别格蒙和哈里的痛苦转移到她身上。 却是这样的时候,她脸上反而重现笑容了。 就像那些痛苦的精神折磨,会给她带来欢快一样。 不过,乔巡觉得,她也许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