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齐不久之后发现,不明大师早早地已经决定好了身后的一切,他的工厂有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会计也是请的非常刚直的一位,他们似乎是按照要求,陆续联系了陆晓齐,说可以随时接任董事长的位置,随时监督工厂运营情况。对公账户后台情况和密码也发给了陆晓齐要求他过目。 这就更加让陆晓齐更难受、更意难平,以不明大师的聪明才智,明明可以好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得不做了一辈子的青灯古佛的和尚;现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这都难以平复陆晓齐万分受挫的心情。 短短半天他接连目睹了两个伙伴的离去,而他无能为力。 看到他意志消沉,白临充当起了四人组的头脑,他分析说,自从他和陆晓齐参加了那一次的聚宝盆雅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麻烦就立刻找上了门,先是路辉,然后是路辉在对话时提到的沈阳的陆冬离,最后是回到善玉世家的陆晓齐,先后遭到了袭击。 所以按照这样的跟踪顺序,暂时他们应该还没有发觉其他人和陆晓齐的关系,比如去聚宝盆雅局之前的老侯、李涣、阿元等人。 保险起见,现在陆晓齐不适合回善玉世家,更不适合去阿元那里,最适合的,就是干脆离开大齐寺,去一处不连累别人的地方独居,等再过40多天,存思道长把坏人的名字审出来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陆晓齐刚接完工厂的电话,听到白临这样的部署,表示赞同,恰好不明大师的名下有一处小琉璃工厂,地处郊区,早几年因为环境治理不符合要求,暂时关闭了,那里只有个老看门人一家守着,正好可以去住。 给大齐寺汇了一些钱之后,他们开着不明大师的车子,四人在傍晚时分到了不远的那个县城,桥县,乡下郊区的小小厂房。那小小工厂的名字十分普通,挂在门头上那一横拱形的铁牌子上写着:七彩琉璃厂,油漆已经脱落了一大半。 看门人拎着筷子端着饭碗诧异地迎接了新的东家,可新东家却给了他两个月的带薪休假,工钱现在就付,于是他欢天喜地帮老板布置好两间宿舍,眉开眼笑地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了。 晚上白临负责做饭,苏来时负责吃,陆晓齐看着他们吃,丁瑶看着陆晓齐。 吃完晚餐,几个人一道沿着工厂外的河边走走,散散心。 气温二十度晚风适宜,陆晓齐慢慢呼出一口郁结之气,肚子响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竟也不觉得饿。 一阵风过耳,好像有个细微的声音擦过耳边:“救命啊……” 那声音苍老无力,好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叟。 “你们听见有谁喊救命了吗?”陆晓齐停住了脚步。 白临和苏来时都摇摇头四目相对,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伤心过度,产生幻觉了。 陆晓齐深深嗅着河边野雏菊的味道,立刻又听到了几声相同的呼喊。 他不动声色,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坐一会儿,想想接下来的对策,白临和苏来时便听话地回去,丁瑶留下,冷静看着他说道: “那个人你不要救。” 陆晓齐问她为什么:“你也觉得我的能力救不了任何人对吗?” 丁瑶摇头:“是不能救。” 陆晓齐摆摆手,径自往那声音的方向去了。 声音似乎不远,可陆晓齐走了很久就是找不到,没办法,招来鱼宝让它带去,它却说出一句让陆晓齐觉得有意思的话来: “就在脚下。” 脚下? 陆晓齐皱着眉头跺一跺脚,那声音就变成:“仙友饶命!” 仙友? 陆晓齐屏息感受了一番,笑了。 这地底下有岫岩矿,岫岩矿本该在山里,沧海颠覆却到了底下,并且在矿石中夹了个老头,也不知是何人,但那股纯然气息陆晓齐是熟悉的,他在尾狐身上探查到过,那是仙气。 陆晓齐觉得新鲜,麒麟不是说,这个世界早已没有神仙了吗?怎地这底下还压了一位现成的仙友等待出土? “我倒是想救你,只是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声音说道:“老朽现在仙力太弱,对着这岩石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仙友使个入地决,来看看再说?不然,慢慢把我挖出来也行啊。” 陆晓齐索性坐在这草坡上,慢悠悠问他:“你什么人啊,我要是放了个哥斯拉出来,这也没有奥特曼啊。还得我自己打!” 那人糊涂:“什么拉?我是这里的地仙,主管这一方水土,地母座下的!” 陆晓齐明白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土地公公? 土地公公被压在地底动弹不得也是个趣闻。 陆晓齐一掌着地,使出玉灵之力缓缓而下,探查到那浑厚一块的岫岩玉,一使劲让它碎成几块,地面也跟着颤了一颤,还好并没有突然塌陷。 还真的有个老儿破土而出!落在地上,掸着身上的灰尘。 “倒也不用掸灰尘了,都破烂得精光了!”陆晓齐想起自己泡澡的时候被肖绝召唤去,也是一丝不挂的,看着眼前这窘迫的老头,他是一丝也笑不出来。 那老头哭丧着脸,“嗐!”了一声,坐在地上。 陆晓齐在他不远的地方蹲着打量这灰头土脸、没有一丝仙风道骨气的神仙。 “您这是遇到……土匪还是山贼了?怎会如此狼狈?”陆晓齐嘲笑地问他。 老头子喘够了气白他一眼:“你小子,大小也是个破了玄关气的地仙,不懂礼数,有这么跟老人家说话的嘛?” 陆晓齐佩服他这翻脸的速度:“我救了你,你一声感谢也没有就算了,还说我不懂礼数,好吧,您老人家凉快吧!” 见他起身要走,破破烂烂的老人赶紧跳着脚追上去拦他,口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都是同道中人,也请你帮人帮到底,给我拿一件衣服穿穿,我这刚醒来仙力还没有恢复就被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召唤走了,召唤过去呢又说他找的不是我,一下子就把那炷香给折断了,结果我一回来竟然卡在岩石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做神仙的最烦这种事情了……” 陆晓齐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来,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老头子也愣住:“我说……给我一件衣裳?” 陆晓齐抓住他:“你说被什么人召唤去,又说找的不是你?!” 老头子呆呆地点点头,不明白他高兴什么。 陆晓齐心头狂喜,是肖绝!一定是肖绝,这天底下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他还活着! “我给你衣服,你告诉我,被召唤去之前,你在干什么?” 老头子抖抖凝结在一起的胡子莫名其妙回答他: “那会儿我刚苏醒来,当然是在凝神聚气啰!” 陆晓齐这才恍然,他怎么都没有总结过,自己前几次被召唤去,要么是在放空大脑泡澡的时候,要么是在半山腰心无旁骛欣赏风景的时候,要么是在打盹的时候,总之都是心里没有胡思乱想,灵台清明一片的时刻。 他想明白这一点哈哈大笑朝前跑去,老头子上气不接下气喊他: “给我衣服啊!” 陆晓齐一边用力跑一边脱下自己的t恤大裤衩甩给他,只留了一条三角内裤在身上,他朝那条安静的河边跑去。 后面的老头捡起t恤裤衩,一脸懵,弱弱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从树木草菽上抽点葛麻,变…变一件给我……” -------------- 陆晓齐坐在偏僻处的树下,学习打坐,尽力什么都不想,真的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一个声音惊醒。 “陨河仙人?” 是在室内,一地柔和月光。 陆晓齐慢慢地转了一圈,看见站在避光一角的肖绝。 他的脸上还是那样明艳的笑容。 陆晓齐却慢慢收了笑容,不想走过去。 “你死了多久了?” 陆晓齐悲怆地问他,用的是玉灵腹语。 因为站在那里的不是人类肖绝,而是玉灵肖绝。 “两年。” …… 两年前的那个清晨,白绢素衣的肖绝,持羽箭出城。 那一日乌云翻滚,黄沙漫天。 肖绝雪白的衣袂翻飞,独自一人站在了几十万大军阵前。 他说他肖绝一人做事一人当,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自己把那根羽箭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把事情做绝不给敌方一丝余地,有画像为证,肖绝已死。 如果他是被俘虏,那么等待浮生的,或许还有各种条件。 陆晓齐伤心之余,很是惊诧:“玉灵要有声有色,非得千年不可,你有残魂很正常,怎地成了能看得见的玉灵?” 他还没有成为有形玉灵,但已经能看得见听得见,便是高段位的“有声、有色”。 肖绝笑道:“当日你去之前,丢了一枚青玉给我,我在自杀之前,给自己肉身施了咒,杀鬼咒。” 陆晓齐大骇,杀鬼咒,当时他封住浮生死门,使阴灵阴差不敢靠近,用的就是杀鬼咒。那东西是在阎罗殿抢人,得罪的是整个阴地,死后不得超生沦为游魂,再不能入轮回,永溺黑暗! 肖绝,人如其名。 他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敢给自己施杀鬼咒,三魂死后,七魄六识不出肉身,不仅这一辈子不要了,生生世世的化生机会,都舍了。 只为了一个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