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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一户临街人家的窗子打开一条缝儿,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向外张望,他正巧看到了一群黑衣人从面前掠过,顿时心里一阵惊慌恐惧,一张嘴便要尖叫出声!这时候,嘴被一张大手给死死的捂住了,窗子也轻轻地关上,丈夫气急败坏但是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个败家死老娘儿们,想找死啊!这是咱们惹得起的?惊动了他们,把你狗脑袋一刀剁下来当球儿踢!”
一路上所有锦衣卫的明哨暗哨都是被杀,当然,其中也难免有误伤的,不过那也是能算他倒霉了。而巡逻的武毅军后勤部的士卒都是被勒令原地等候,很快,一千余人便是把整个王家的大宅给围了起来。
至此,已经是毫无悬念。
之前是生怕那些锦衣卫跑了,而这时候,军情六处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所有人都打起了火把,把镇子上照的一片灯火通明。镇子上的住户都是经历过战乱的,最是识相不过,这会儿都是躲在家里求神拜佛,动都不敢动一下儿。
而后勤总部设立在镇子上的衙门,刚才出来了一个副千户要说话,直接就被王泼三给一句话顶了回去。
王宅的大门前,亮如白昼!
李铁站在大门前,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心中一阵阵的栗动。
碰撞,终于要到了么?
该说的之前都说了,他只是紧紧地抿着嘴。朝着大门一指,嘴里冷冷的迸出来两个字儿:“杀!”
“杀!”
喊杀声瞬间响彻整个镇子!
“怎么回事儿?”方守年差点儿跳起来。包大同和王大官人分头去行动,他便在大厅里闭目养神,却没想到突然变听到这个炸雷的声音。他忽然心中一颤,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一个不可能的念头浮现在心头:会不会是?
包大同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面如死灰,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好几步。
而就在这喊杀声之后不过瞬间,黑色的大门已经是被轰隆一声撞开。潮水一般的黑衣人从大门口涌了出来。
看到他们之后,包大同更是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不止一次的跟军情六处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正是他们的打扮。
最先冲进来的却是王泼三,他一眼就看到了方大同,眼神立刻凌厉下来。
而这时候,整个大院儿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王泼三一摆手,无数的黑衣人从他的身后涌了出来,直扑向了各个院落,而这个千户所不愧是锦衣卫在整个松huā江南的大本营,人员也是非常之精锐,可说是藏龙卧虎。见到这些军情六处的人扑过来。一开始一阵慌乱,然后便是迅速的反应过来。
这些锦衣卫们对视一眼,一个百户打扮的人哐当一声拔出刀来,刀身狭长,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正是锦衣卫最为标志性的绣春刀。这百户大喊道:“弟兄们,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吃过这亏?这人杀上门来?跟他们拼了!”
那些锦衣卫也是纷纷拔刀,冲了上来。
王宅进了大门便是一个小〖广〗场,甚是宽阔,很快,战场上便是厮杀成一团。
只不过军情六处人何其多。而这〖广〗场上的锦衣卫不过是四五十个而已,很快便被缠住,后续冲进来的军情六处的黑衣人们则是穿过月洞门,向着后院儿杀去!
后院儿也是立刻传来了厮杀声。
李铁这时候也进了大门,自然也看到了面色死灰的包大同,他一挥手:“王泼三,你带人去后院,记得,留下地位高的做活口,若是反抗,格杀勿论,方守年一定得留下!不要随意毁坏东西,都细心封存起来!”
王泼三大声应是,自是带人向后面去了。
此时小〖广〗场上厮杀正酣,李铁却是视若未见,只是迈步向着方大同走去。
他缓缓走到方大同面前,俯视着他,沉声道:“方大同?”
方大同坐在地上,环视一圈儿,看到的,只有军情六处的黑衣人。
还有那些涂着颜料的利刃,以及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满满的都是杀意!
“是啊!我确实该死啊!”方大同忽然嘴角勾起,自嘲的一笑,长长的吁了口气:“武毅军成军以来第一个叛徒,背弃武毅军,背弃大人,忘恩负义,卑劣小人……,这就是我啊!”
忽然也不害怕了,霍的站起身来,正了正身上的衣衫,郑重向李铁抱拳道:“标下武毅军后勤总部千户方大同,见过参赞大人!”
李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有脸自称是武毅军的人?咱们武毅军的人,就是这般行事?要害的大人万劫不复,诛灭九族?要让整个武毅军一朝颓败,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包大同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扯掉了,露出了上身。打眼看去,他的身上横七竖八的十余道伤疤,深深浅浅,宽宽窄窄,而且都是些颇为老的伤疤了。最长的一道伤疤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腰部,几乎要他开膛破肚,现在虽然好了,还是跟一个巨大的蜈蚣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得到,当初这道伤疤,是何等的骇人!
四周不由得失声,就连李铁看了,都是眼皮子一阵乱跳。
人常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这话不是全对且不说,但是至少对于军人来说,是无比正确的。
包大同这一身的伤疤,大大小小十余处。除了那一道贯穿整个上身的伤疤之外,还有好几处,有在心口的,有在肋下的,有在腰间的,都是极为的凶险,眼见都是那种再稍稍往深里去那么一份都要要命的!
围在周围的那些军情六处的密探们无论对这个人的人品如何之鄙薄。行径如何之痛恨,心中也都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服来——这得需要多少凶狠艰难的战斗,才能留下这些伤疤?至少。至少,这包大同,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包大同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他抬起手,轻轻地拂过那道巨大的伤疤,手指头感受着那一丝丝粗糙的触感,长长叹了口气,慨然道:“这道伤疤,是南下平叛,征讨白袍的时候留下的!我还记得,当时我是站在第三排的一名长枪步卒,手握着长枪,跟弟兄们挤在一起。肩并着肩,抵挡着白袍的冲击,白袍把第一层给冲的陷进来了,第二层也垮了些,但是咱们最后还是停住了。再接下来,便是一场混战!”
“那一战,我和弟兄们一起,捅死了十三个白袍,但是也被一个白袍大将一刀在这儿开了个口子,好家伙么。差点儿就把我开膛破肚了,当时挨了一刀,若不是小旗里的另外两个兄弟拼死把我弄下来,再耽误一会儿,可就真是见阎王了。便是如此,也是将养了足足三个月方才能下床,当时弟兄们都以为这次肯定是熬不下来了,伯爷仁义,哦,当时还不是伯爷,连抚恤的银子都发下来了,呵呵,可惜了那些银子!说起来,那差点儿一刀斩了我的白袍大将,跟咱们武毅军还很有些渊源,当日白袍战败,他被生擒之后,先降了寿宁侯,后来又咱咱们武毅军历练,呵呵,前几日,我还刚跟唐奕刀千户喝过酒。”
“再看这一道。”包大同手又挪到了箭头的一处,那里有一个足足有茶碗大小的伤疤,上面是乌黑色,整个皮肉似乎是被砸烂了,然后又重新长出来的那种。看上去不像是利刃所伤,反而像是钝器砸的。
“当年喜申卫一战,我已经是副千户了,领着弟兄们跟鞑子狠干!一个女真兵的狼牙棒砸在了这里,当时这里的肉就成了一堆烂肉,将养了半年方才好。但是尽管如此,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尤其是肩胛骨这里,一动就是生疼,便也再打不了仗,再舞不动刀了。战后,便从作战部队转到了后勤部,幸蒙王镇抚赏识卖给派到了这里,优哉游哉,只当是养老了。”
包大同站立在寒风中,徐徐诉说着自己这些伤疤的来历,就如用一个风高严寒的雪夜,和一老友,围着红泥小火炉,喝着绿蚁新醅酒,闲话家常一般的轻松惬意。
军情六处中很少有那个时候就跟过来的老卒,大部分都是在山东参军,东北参军的,从资历上来说跟包大同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是以包大同说的这些,他们都只是听上官偶尔提及过,却是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这时候一听,心里便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想往了,登时也感觉这个背弃武毅军的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了。
李铁默默不语,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做。
在他看来,包大同说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追忆,而更多的,却是显摆和炫耀——炫耀他的深广人脉,他的赫赫战功,他的老资格,他和上层的关系,而这一切,似乎是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李铁感觉自己仿若是置身其间,身子四肢都被束缚住了,使劲儿的挣扎,但是却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反而越来越是束手束脚。
他本来对于包大同的处置意见很简单,就是就地格杀!不给任何人翻案,发难的机会,更不给包大同任何垂死挣扎的机会。这也是李铁的为官之道,因为他知道,以包大同这等身份,一旦犯了事儿,定然是会有不少人为其求情,到时候便是武毅伯爷也很难办,既然如此,这个恶人,还不如就自己当了吧!
却没想到包大同来了这么一出儿,却是让他措手不及,李铁沉声道:“包大同,你勾结锦衣卫意图倾覆武毅军,置大人。置我武毅军于死地,已然是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我知道!”包大同打断了李铁的话,神色惨然道:“我包大同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上了这些锦衣卫狗贼的贼船!我现在很后悔,但是也是悔之晚矣,武毅军待我如此。我却是不思回报,反而行此行径,实在是罪大恶极。誓不可赦!我包大同,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