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跟着京娘,走过红墙之间的长长走廊,向北一转,便进了一个院子,大概就是京娘的住处。
回首那条夹在红墙间的如同巷子般的走廊,花蕊夫人仿佛走过了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那廊道很整洁,石砖铺的地面,两旁的木料都有精致的雕花,路边有石头凿砌的灯台;但是,总让人觉得少点什么,对了,是生机,因为两旁完全没有花草树木,这和蜀国皇宫和庭院草木茂盛的秀丽景象是完全不同的。
和蜀国皇宫比起来,这里格局方正,呆板缺点灵气。但花蕊夫人并未感到不习惯,因为她并非从出生就住在雕楼画栋里、享受锦衣玉食;儿时的家乡虽然看起来山清水秀,但冬天湿冷、夏天蚊虫极多,加上人们生计艰难,生活在那里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东京皇城没有那么秀丽,但确实还是很舒适;关键是这里的人都不一般,受天下人瞩目,毕竟是最大的国家大周的都城中枢。
花蕊夫人隐隐有种感觉,这里仿佛就是个舞台。因为发生的一切故事只要传出去,都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甚至一些事会在正史、野史里流传多年。
走进院子,迎面几个宫女看到京娘,纷纷屈膝低头避让于道旁。京娘也不理会,大步从屋檐下的路向前走。
花蕊夫人主动开口道:“蜀国覆灭后,多番受到京娘的照顾,我打心眼里感激。”
京娘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了。”
京娘说话就那性子,花蕊夫人自然不和她计较。不过花蕊夫人着实说的是心里话,自己当年对京娘那点恩,别人早该还清了;现在就算不再理会自己,于情于理也说不了好歹。
二人走进屋子,京娘先请花蕊夫人在客厅坐下,花蕊夫人回顾左右,发现这里摆设很华贵,多半都是宫人们收拾的,京娘显然是那些奢侈品兴趣不大。
一个宫妇恭敬地上来上茶,她把茶杯轻轻摆在京娘面前,轻声说道:“王公公之前差人来说,官家酉时会到这里来见您。”
那宫妇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花蕊夫人就坐在对面,很清楚地听在耳里。一时间心绪倒有些起伏……这个地方,虽然乍看很宁静,其实是个集中了权力富贵的浮躁之地。
京娘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宫妇道:“喏。”
花蕊夫人打量了一番京娘戴着幞头、穿着宽大袍服的模样,除了一张脸,完全没把女子独有的一些东西展露。她不禁说道:“京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京娘道:“夫人有什么话就说罢。”
花蕊夫人轻声道:“官家看重京娘,可不仅因为你能干、或是信任你的为人。”
京娘看着她,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
花蕊夫人相信京娘虽然表现得很洒脱,却也是个有心思的人,不然干不了掌管细作奸细的活。
花蕊夫人缓缓道:“人主爱才,男子才是最好用的人才。丈夫经营实务更方便,且要养家糊口,光宗耀祖、为后代作想,会一门心思办官家的事。官家看重京娘,是因为念及情意。”
京娘没有否定。
花蕊夫人不禁又脱口道:“官家有情意的女子,在宫里可不止一个两个。你不争宠,别人却会。京娘可不能太意气用事,要是不经营,有人时不时算计你,也很难受。”
“如何经营?”京娘不动声色问,目光停留在她秀美的脸上。
花蕊夫人感受到这种目光,心里倒隐隐觉得尴尬。一句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以京娘的身份,不可能独占一个皇帝,与其意气用事吃醋,还不如找一些盟友……当然花蕊夫人就是最好的盟友,俩人很早就有恩情,是极难得可以稍微信任的人。
花蕊夫人说不出这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害臊,因为她的身份是猛昶的女人。妇人在明面上的名声和气节还是很重要的,在这方面被人诟病,很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连她自己都觉得抛弃旧主、主动去勾引别人,是不对的……恐怕以京娘的为人也会鄙视自己。
但花蕊夫人不到十岁就在外面见识世面,诗书琴棋无不精通,读书能让人思虑。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作为“秦国公”的猛昶,实质就是个俘虏;花蕊夫人的地位和一切都是大周皇帝,甚至京娘的关系维持的。上次一个东京小官都想欺辱自己,就可见一斑。
她心里很徘徊,一是黑白对错的纠缠,二是觉得操之过急、不要脸面,可能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