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商行的牌匾叫“陈沈李织造”,应该是三个家族联合的商帮。不像别的铺子一样就开个门面,他们是一整座院子都是商铺。外面的铺子接待一般的顾客,进深里有一道木头绸面的屏风,从屏风进来左右都是厢房,还有阁楼,全是各色料子、锦缎、成衣。再里面的房屋就是仓库。
似乎这里是总铺,在东京其它地方、以及别的城都有分铺。李娘子只是打这儿过,便想起这个名号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又见环境清幽,店家几乎都是妇人,一时忍不住就亲自进来瞧瞧。心里想着如果料子好、看得上,以后可以派人径直到这里来置办衣裳。
完全没有防备,居然撞见郭绍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但李娘子见郭绍身边还有个粗壮大肚皮汉子,这厮叫罗猛子,她见过的,都是她父亲一块儿的武将。李娘子自忖又被父亲和郭绍的同僚撞见,不太好意思,便招呼身边的丫鬟三儿,先在屏风后面躲着,别出去。
不料外头有说有笑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两个大汉居然往里走。
李娘子急忙拉住丫鬟的手向里面的廊庑上走去,这商铺里到处都是货物陈列,可没什么地方不让人进的。她忽然见一间厢房里红红绿绿的全是些妇人贴身之物,便想:大男人总不好意思到这里来。她急忙走了进去。
“娘子是要挑衣裳?”里面正在做针线活的中年妇人站起身来,口音是吴语。她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娘子,可能看出她不是来谈生意的商贾。
李娘子脸蛋红扑扑的,问道:“你们这里全是妇人的衣裳,怎会有男子进来?”
妇人笑道:“并不稀奇,有的客人宠爱妻妾或暗自幽会的女子,来买些东西送人实属正常。我们开门做生意,并不少见男子买妇人之物。”
李娘子眼珠子一转,说道:“我们不好意思在这里撞见男子,有没有地方躲一下,等他们走了我再挑东西。”
妇人走过来,掀开一道帘子道:“这里有一间耳房,娘子先坐坐,一会儿我给你沏杯茶来。”
李娘子伸头看了看,很明亮的一间小屋,里面有凳子和茶几,便点头道:“好吧。”
她万万都没想到,自己刚进耳房不久,就听到郭绍说话的声音……他居然到挂满了妇人贴身之物的屋子里来了!也不知道害臊么?而且身边还有那个大肚皮罗猛子。
听说话的声音,他们身边还有个商铺里的妇人跟着。那妇人道:“不知道尺寸没有关系,女子身上有些诸如披帛一类的不需要尺寸,这里还有抹
胸、裹肚,带子一系可以调松紧,知道个大概胖瘦就行了。客官可以买几样试试,若是觉得好,可以派人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专门派人上府量身、订做。”
妇人的话滔滔不绝,说得十分利索:“咱们商铺数十年底子,什么料子都有,蜀锦、云锦、苏州上等绵这等南方诸国的布料也有。那进贡宫廷的面料,不一定有咱们这里齐全、讲究。商铺里的织工都是精挑细选、专门做这一行的娴熟熟手,针脚、裁剪绝无可挑剔。”
“嘿嘿,说得那么厉害,一定很贵罢?”罗猛子的声音道。
妇人道:“一文钱一寸货,贵当然有贵的道理。好东西妇人都会喜欢的,正道是千金难买佳人笑,嘻嘻。”郭绍的声音道:“说得有理,拿几样好的出来瞧瞧。”
然后又听见郭绍在外面一通闲扯,其中提到了玉莲。
李娘子听到这里,心里一愣,她听说过玉莲……不就是绍哥儿的一个妾么,而且听说以前在市井间十分不堪、嫁过人。这样一个妇人,绍哥儿竟然对她那么好,连玉莲的贴身之物他都要亲自挑选?
外面又啰嗦了好一阵,那郭绍挑得真是仔细,问东问西,毫不害臊地把妇人用的东西都问了个清楚……然后似乎才挑好两样。
后来又谈到了价钱,罗猛子的口气十分惊讶:“这么一块布,居然要如此多钱?这价钱俺能买十匹绸缎,做的衣裳怕一辈子都够穿了!”
郭绍笑骂了一句,接着他又说道:“玉莲在家里挺不容易……我就得给她买贵的,不然她自个肯定舍不得。”
妇人笑道:“尊夫人真是叫人羡慕,定是前世积了不少阴德哩。”
罗猛子道:“那是,那是。俺说话不好,这么一块布,能买三两个清白小娘子了。”
李娘子听到这里,心里是又气又酸。那玉莲不知道哪里比得上自己,为何绍哥儿对她那么好,对我却不闻不理?哪里得罪过他了!
她寻思:难道那妇人说的积阴德……真是人家前世积了德?那我前世是不是欠了绍哥儿的钱没还就死了,这辈子来还债?心里真是难受,想舍又舍不得,想得又得不到,悬在半空。
过了一阵,绍哥儿买了东西就走了。
李氏这才走出耳房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才在这里做针线活的妇人道:“人走了,刚才的客人着实大方,一下子就买了两样。那几样东西在大周销路很窄,非富即贵的人才愿意花钱,上次卖出去一样,主人派贴身侍从上门几趟才做成。”
“什么样子的东西?”李氏冷冷问道。
妇人忙从里面的箱子里找出来一个檀木匣子,像是盛放什么珠宝似的。李氏一看顿时知道着实比一般珠宝还贵重,金光闪闪,颜色非常艳丽。
她寻思父亲虽然是将领,但家财也不是挥霍不完了,她又只是晚辈,还得问长辈要花销哩。平素是不缺吃穿,但要这种奢侈品还是压力很大。
李娘子嘴上却没好气地说道:“这么重的东西穿在身上能舒服么,正经人家的女子会穿这种花俏的东西?”
妇人忙道:“可不能这么说,都是正经贵妇人才穿,穿在里头又看不到……不过这一样就得故意想让人看到,要穿领子低一点的坦领、就能显露出来一截。穿这种衣裳的人,来往都是富贵者,同伴的妇人小娘,一看就知道非等闲之物;谁不羡慕,这有什么不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