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南房,屋子没有窗户,屋内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这样的房子一间挤着一间,给人带来无限的压抑感。
进了屋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药味。家里面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凳子都是缺了一条腿的三脚凳,墙壁因为熬药而变得黑黑的,夹杂着白的墨绿的霉斑,斑驳点点。
“你好像没有不适应。”祁寒见身后的韩浩月没有丝毫不适,略微讶异,随后朝里喊了一声:“母亲!阿祁回来了!”
“哎,回来啦?阿祁,这位是你朋友吗?”阿祁的母亲半坐在床上,腰下枕着几件衣服。这位母亲的脸上没有肉,罩着一层饥饿的青黄色的薄皮。凸颧骨,薄薄唇,身体又瘦又直,像根竹子。当她看见了祁寒身后的韩浩月,虽是穿着朴素,但他颈间的水苍玉让这位母亲觉得他肯定是贵族人家的孩子。
祁寒回头看了韩浩月一眼,难得的露出笑容,笑着说:“对,他刚刚帮我赶走了那些想要抢神草参的人。”
母亲一听,连忙想要从床上下来:“谢谢,谢谢大人啊……”
“伯母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韩浩月赶忙大步向前扶住那位母亲,让她躺回了床上休息。
祁寒十分熟练地从屋外打水。秋里格外凉爽,水都变得刺骨。打水的地方不远,但水井很深,这让瘦弱的祁寒提桶有些吃力。再加上秋季天干物燥,他的手掌也生了许多的皲裂。这么一桶水上来,祁寒手心里的裂痕全部绽开,染得井绳上都显满了鲜红。井绳上一处一处得褐色斑迹,显然是很久前就被染红的了。
熬药用的器具是黑色的小陶罐,里面还有一些药渣。祁寒将药渣捞出来沥干,放在门口的木架上晒干,在韩浩月好奇的目光下简单解释了一句“晒干下次用”后便继续忙了起来。
陶罐里装了半罐多一点的水,说是虽然药效可能不好,但能多喝几次。然后祁寒拿过火折子轻轻一吹,将火生起,将泡了水的神草参切成片放入罐子内,把水煮沸,灭了点火使火力小了些,又小火慢煎,便坐在罐子边拿起一些已经稀碎的药渣塞进一块白布里,针线缝制起来。
“药渣塞进布里做成枕头,可以醒脑安神、祛风散寒、安稳睡眠。”祁寒一针一线地仔细地缝着,时不时瞅瞅小陶罐下的火,估摸着药什么时候能好,而屋内还偶尔传出他母亲努力克制的咳嗽声。
韩浩月很想说,那些药渣已经渣得没有任何气味了,做成枕头的效果怕是也不大。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拆穿祁寒那最后的自尊心。
“我母亲说你应该是贵族家子弟,让我好好跟着你。”祁寒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微微笑着对着对面的韩浩月说,“她说你虽然穿着很朴素,但你脖子上的玉不是什么低劣货。”
韩浩月抿嘴停顿了一下,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大概在我十五岁左右,从一醒来后看着整个世界我都觉得陌生。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的家,忘记了自己的家人。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的只有‘韩浩月’这个名字。甚至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属于我的名字,也许我是盗用了别人的,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慌张、我惊恐,我奔跑在这完全陌生的道路上。没有人帮助我,没有人关心我,甚至还有人想把我抓起来卖掉。幸运的是我逃掉了。”
“我睡过桥洞,睡过石砼,我和流浪狗争抢过地盘和食物。我吃过残羹剩饭,吃过泔水菜,在大冬天因为没有衣服而差点冻死在雪地里。从那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找到我的父母,当面质问他们,为什么丢下我。”
“你很幸运,阿祁,真的。你有个爱你的母亲,她花费自己所有的金钱让一个没有血缘的你去学院学习,只为了让你出人头地。而你也很孝顺,虽然你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来。”
说到这,祁寒笑骂了一句,作势要将手里的枕头丢向韩浩月:“去你的!”
“看样子你现在大概十八九岁,这四五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祁寒又问。
“是一个少年,他救济了我。”韩浩月眼神里流露出悔恨,“他带我去他家洗净,吃了我那几年来最饱最撑的一顿饭,然后给我找了一份在饭馆的杂工。”
“我吃住不成问题了,还有一点余钱,于是他托关系带我进了学校。”
“学校?也是学院吗?是哪个国的学院?”祁寒不太理解为什么韩浩月要称之为“学校”,以为他是其他国来的。
“对,我可以学习了,但我流浪那会儿得罪了不少同是流浪的人,他们时常堵我殴打我。”
“嗯?怎么会?为什么流浪者会欺负流浪者?你们不都是苦命的人吗?”祁寒很纳闷。他虽也生在贫民窟,但从他记事以来身边的人都很和善,怎么会对同样命苦的人大打出手呢?
“这就是人性。”
“没有人会因为你过得比他好而为你高兴。”
韩浩月叹了一口气,在祁寒奇怪的目光下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不知道是感叹祁寒的身世,还是在感叹自己,又或是感叹这个世界。
“祁寒呐祁寒呐,你命祁寒,我命祁寒,人心祁寒。”
“世界也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