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顾祁南屏住了呼吸，似乎耳边不断回响着少年沉静冷凝的声音。
刚巧，店小二敲了敲门：“客官，需要上菜吗？”
顾祁南有些懊恼，沉声道：“端上来。”
待店小二离去，屋内又恢复宁静。
云靳见那二人皆不言语，暗叹一声：“地方官能否升迁，全靠在地方的作为如何，贡献如何。若是有大量流民涌入，地方官无为而治，于他的业绩极为不利。若是拨款赈灾，耗时耗力，但是一层层分到这里也所剩无几。估计那人早已上报，但进展缓慢在他意料之中，他且先饿死那些流民，等到赈灾银抵达，声称流民问题早已解决，如此，银两全部都能落入他的腰包。”
宣嘉逸按照云靳的思路细细想来，极为惊恐。
这人不仅残害百姓，还想吞掉赈灾银！
“不过，这些都是在下的猜测，也未必十拿九稳。”云靳留了些余地。
宣嘉逸目光转向顾祁南，顾祁南瞬间了然。
霁月楼是墨城最具风情的一家酒楼，文人墨客络绎不绝，房内最不缺的便是文房四宝。
顾祁南取了笔墨写下一封书信，让暗卫速速回京递交顾明儒，对于墨城是否上报之事加以确认。
“来往至少五日，陛下且先在此落脚，五日后再做决定，以免打草惊蛇。”顾祁南为宣嘉逸夹着菜，又怕宣嘉逸胡闹，便解释了几句。
宣嘉逸不解：“那人驱逐流民出城，这个怕是再怎么粉饰也无济于事吧？若是也上奏要求拨款，那更是人证物证皆有。我能打什么草，惊什么蛇？”
顾祁南放下筷子，表情极为严肃认真：“陛下可知望亭郡太守乃是这墨城刺史的岳父？”
“不就是有个当太守的老丈人，还能反了天不成？”宣嘉逸有些鄙视顾祁南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自己还是个皇帝嘞，已经送回去密信给顾相了，若是他迟迟不归，顾明儒自然会让小青领军来救他！
顾祁南咬咬牙，恨铁不成钢：“陛下不要再幼稚了，不理朝政也就罢了，也不知如今宣朝并非想象中那么平静吗？”
“啊？”宣嘉逸不明所以，转念道，“朝堂上有奸佞，我都明白……”
云靳看不下去了，解释道：“陛下可知如今宣朝士族云起？”
士族，也就是所说的世家，门阀。大多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
宣嘉逸摇头：“那该是皇帝统治无方才会产生的后果吧……？”他的话音越来越轻，自己可不就是一个统治无方的皇帝么？他不精通历史，却也知道世代为官弊端甚大。
没想到，他不过荒废两年朝政，国家就腐朽成了这样。
云靳瞧出了宣嘉逸的沮丧，劝慰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帝在位时，心根本就不在国家上，所以这等现象也不是从陛下这里开始的。”
这个宣嘉逸很清楚。
不然，父皇也不会扔下十五岁的他，外出远游了。
不是死了，是真的出门玩儿去了……
怕是觉得皇帝大多短命，与其累死，不如卸下这个重担，好好享受人生。
顾祁南目光幽深：“先皇怕是不是很在意这个国家的，所以他为陛下铺好路就离开了，治理如何，地方如何，只要不祸及国家，他都不放在心上。臣……从边关回京，才发现朝堂乌烟瘴气，整改两年，稍见成效，但士族根基巨大，一时难以动摇。”
宣嘉逸感觉饭桌上飘香的食物都对自己失去了吸引力。
他不仅想到了当年明明文采斐然，却依旧落榜的云靳。也想到了，归京两年后，愈见瘦削的顾祁南。
难怪那混蛋出征前总爱招惹自己，出征后除了上朝鲜少踏足皇宫，近些日子才稍显频繁了些……原来是根本无暇。
先帝对宣朝并无过多感情，宣嘉逸也曾只是关心自己的死活，只要……不要有大面积的伤亡，也不要在宣朝上演人间炼狱。那就不关他什么事了……
如今却感觉心头压了一块石头，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国家负责。
他食民之禄，却不为民排忧，还如何要求官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
“爱卿忧国忧民……辛苦了，朕不是个好皇帝。”
顾祁南手执丝绢，轻轻拭去宣嘉逸嘴角的饭粒：“我不是忠于这个国家，只是不忍你做了亡国君。”
云靳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顾祁南这家伙是嫌命长，还是觉得自己和皇帝关系太好？又或许，是在同自己炫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