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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阑向来不屑于隐藏情绪, 他的愤怒和不甘几乎化为实质, 让甄千愁莫名痛快起来——
就好像那十年里纠结羞愤的自己, 换成了阿阑。他们彼此伸出触须, 如迟钝又软弱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相互触碰, 他苦闷、挣扎, 而对方也不再视若无睹。
他是真的懂了吗？懂得何为喜欢？
不见得。
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在正视自己的内心, 那颗高不可攀的，神明的心。
甄千愁垂眸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他将装晕的金霜带回地面，交给一脸木然的银翼, 目送两人逃命似的飞回精灵王宫, 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和阿阑对视。
男人周身沉淀着极重的威压, 让他那身玄衣无风自起, 变成漆墨般幽深的黑。雪白的芪罗花瓣从他衣襟中露出一角, 将坠不坠，越发显得他气势磅礴，渊渟岳峙。
甄千愁愣了下，皱眉打量阿阑的脸颊，果然看到他肤色青白, 嘴唇微紫, 状态极差。
他眯眼道：“你受伤了？”
阿阑顿了顿, 闷声摇头。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芪罗花不难取吗……你骗我？”
阿阑心底一震，迅速飞到他面前，解释道：“我没有骗你，的确不难取。”
神的心头血，当然不难取。只要阿阑没死，这花随时都有。
甄千愁盯着他：“我讨厌说谎的人。”
阿阑垂眸：“嗯……”
甄千愁冷哼一声，知道这人秘密很多，也懒得自讨没趣。他转身要走，忽然看到阿阑的手指，眼神顿时疑惑起来。
阿阑的右手从指尖开始，直到第二个指关节处，全部缠着不自然的黑雾。那雾颜色极深，分明是魔气过重凝成的瘴，修为不够触之必死。
甄千愁盯着他的手，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又是什么？你去魔域了？还是和边邰打架了？你不会杀了他吧？他人呢？”
阿阑下意识将手藏进袖口，莫名委屈起来：“没有，这只是修行的后遗症，他在魔界，很快就回来了。宝贝，你为什么一直关心别人，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我才是……”
“是什么？”甄千愁被逗笑了，“是我道侣？还是我师父？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你保护好天琦，我恢复意识就和你成亲，现在我恢复意识了，可你保护天琦了吗？没有！所以我们的约定不做数。你是你，我是我，关不关心你由我说了算，你管不着。”
“可我喜欢你。”
甄千愁顿时心累，怜悯地看着他：“你还不明白？感情是相互的，是平等的。你从没将我看成和你对等的个体，你总是冷眼旁观，目空一切。你是神，那又怎样？神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神吗？”
阿阑皱紧眉，想要解释，但甄千愁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记忆碎片上的确都是你，你忽然消失我的确很担心，遇到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只想和你做，只想吻你，我的确对你念念不忘，这些我都承认，然后呢？和你说这些有用吗？你该隐瞒的还是在隐瞒，该走时还是会走，我在你眼里恐怕和跳梁小丑一样吧？一样滑稽可笑，一样不自量力！我受够了虚与委蛇的日子，不想和你逢场作戏了，我早就死心了，这样不行吗？”
阿阑被吼得瞪大了眼睛。他站在距离甄千愁一尺远的地方，局促地伸出手，他想抱他，却很快被避开。
他有点想笑，心里的那根弦动了动，“铮——”的一声，挠得他四肢酸软，目光沉了下来。
他关注的重点从始至终都不在自己身上，单单听到甄千愁说想他，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慌乱就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他盯着甄千愁，唇角几次勾起又紧张地放下，他想跟甄千愁说很多话，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来了。
他轻叹一声，近乎承诺地重复：“可我喜欢你啊。”
就是喜欢啊。
甄千愁怔了一会，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红。他分明还是冷静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心动，可他看着阿阑，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宠溺和温柔，就下意识抿紧嘴唇，说不出伤人的话了。
阿阑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忽然开口道：“回去吧？”
甄千愁回神，偏过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精灵王宫离森林不远，飞行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却没有运灵，反而一前一后慢慢走过去。他们好像都在享受这样安静的旅程，无边雪原铺陈万里，在意的人一路相伴。温热的呼吸带出氤氲的白雾，在半空纠缠，又缓缓消失，让睫毛沾染水痕。
甄千愁直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前后捻动。他脑中一片空茫，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
宏伟的宫殿拔地而起，阿阑在对面喊他：“宝贝，快进来，我给你暖手。”
甄千愁眯眼看去，阿阑身后是宽广的宫墙，太阳折射的金色光芒让他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脸庞如冰雕一般，是造物主的艺术。
只一眼，便万劫不复。
甄千愁猛的挡住额头，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畏惧和憧憬汹涌而来，他只觉心跳从未这样快过。
阿阑走过来牵住他，他的手在阿阑手心里微微颤抖。
阿阑笑了笑，小声说：“别怕。”
……怕？
怕什么？他在怕什么？
甄千愁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反驳什么。他的脸颊越来越红，顺着脖颈一直红到锁骨。
他抬头看阿阑，看到温柔的笑意在阿阑脸上绽开。
他感觉阿阑的手心渗出薄汗，又很快消失，修长的手指包裹住他的，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
甄千愁抿了抿唇角，险些一同勾起弧度。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袖口，亦步亦趋地跟着阿阑走进王宫，最终也没有挣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