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人听到我说的话?”条顿故意把声音放大,但仍然没有人理会他。果然,结局还是自己清了清嗓子,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端起手中的碗,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没人关注那张涨红的老脸。
条顿是个厨子,也是一个一个幽默风趣的胖子,他的手艺很棒,就目前八月所看到的,他应该是这里最忙碌的人了,每天早晨起来他都会好好清洗自己的大光头以保证一整天都亮光光。
“八月,你是这里第一个喜欢吃米饭的人,如果你以后能保持住这个习惯,我就认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条顿收拾着早餐之后的烂摊子,大肚子顶着餐台让他的两条短手干起活来说不出的滑稽,他顺手将不知是谁盘子中剩余的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嘴上浓厚的大胡子上下起伏,“神不叫我们饥饿,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是神的忠实信徒,唯有你八月,你从未剩过一粒米,这无疑是对田圃间那些赤脚姑娘劳动成果的最高尊重,风车磨坊里的工人们亦会尊重你。”
“过奖了,吃白饭的人怎么能剩饭呢。”八月抿了抿嘴,他知道条顿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如果没有,他便会在忙碌的时候和那些食材对话,给那些食材赋予名与姓。
“你不是那种只会说漂亮话的人,我希望采购食材的工作由你去完成,你是这里唯一让我放心的人。”条顿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注视着八月,大手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洋葱说到:“看看,这就是那群懒人的杰作,这东西根本不能吃。”
说完便把烂掉的洋葱仍向窗外。
“好吧,我去。”八月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把格文也叫上,他知道路,但是记住,你们得在天黑之前回来,尽管我知道镇上有很多漂亮姑娘。”条顿嘴里嘟囔着,手心的抹布一遍遍擦着餐桌以达到可以让他舔一口都不会嫌弃的标准。
“好。”
走出教堂就是海,在教堂座落的峭壁之下,八月到哪里都未曾离开过。废弃的教堂孤立在海边的山崖上,栩栩如生的壁画中记录着众神带给人民的福祉,画中金黄色的麦田曾是战神们用生命换来的土地,蜿蜒的河流是水神慈悲的普照,这里供奉的神像早就被无神论的盗贼偷走,仅仅为了铸造神像时掺杂的那二两黄金。
没有人记得是谁在何时建造了它,又把它抛弃给天脚下的山和海。
老旧的钟早在风雨之中失去了生命,正如门前半截身子埋在土中的枯木,不知多久了,它们一动不动。藤蔓爬满了教堂外的墙壁,青苔早早就霸占了教堂四周阴暗的泥土,如果能多几只蝙蝠,这里一定会被认为住着某个满脸黑斑的女巫。
这里的人改变了教堂里的构造,被蛀满虫洞的座椅早就烧成了灰,被牧师们踩过无数次的神圣讲台变成炉灶,条顿总是会说:感谢上帝赐予我们日用的饮食。
诺大的空间变成不到十个人的生活居所并不是什么难事。八月被暂时安排在教堂西北角的房间,屋子并不大,但各种日用物品一应俱全。
来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身体也已经基本恢复,他如今犹豫的,是自己的去留。
合适的时间,格文向八月阐述了来到这里的经过。风城的陷落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风城密道的卷轴被拉玛罗纳财务大臣利文斯顿在多年前就出卖给了黑伯尔尼,他愚蠢的相信一个未来“黑伯尔尼政要人物”不会像普通士兵一样战死沙场,他也得到了黑伯尔尼的许诺——战争胜利后他依然拥有和此前一样的地位。
后来,这个卖主求荣的肥猪被格文一剑砍死在登船的木梯上。八月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拉玛罗纳并非仅养育了金发人,但不是任何人都像八月一样作为黑发人反而更忠于那片土地。而沙狄给格文的说辞和说给八月的一样:一个勇敢的剑士不应该死在那种地方。
海风拂面,跳动的睫毛让眼皮发痒,八月打了一个哈欠,困意袭来。昨晚楼上的费伊和沙狄吵得他睡不着觉,如果选择留在这里,八月首先便是想办法先换个房间。
这里的人来自海伯伦的各个地方,八月暂且不知道他们如何聚到了一起并且相处融洽。至少在目前看来,正如格文所说,他们就像是一群脱离了这个世界的怪人,在世界不知名的某角落中活着。
“考虑得怎么样了?”
格文走到八月身边,象征性地用手扫出一块自认为干净的地方以容得下他的屁股。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悬崖之下的波涛中,这几天他不知道自己问过八月多少遍同样的话。
“我还有事要做。”八月摸着肚子上的伤疤,仍能感受到铁钳烫在上面令人撕心裂肺的痛苦。
“在这里你的事就是所有人的事,除了费伊是沙狄一人的,我们共享所有。”
格文眯着眼睛看向海天交际的地方,“其实海从哪看都是一样的,不论是在拉玛罗纳还是黑伯尔尼。”
“我不认为我能在这里做什么。”八月两手空空。
“所有人都一无所有。”格文手里不停地抚摸着地上的干土,“但我们都有自己的价值,这就是‘灯塔’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