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之内。”叶秋薇说,“她在那边沉默了一阵,大概是在猜测我的身份,以及我是如何找上她的、她向丁俊文购买研究报告的事都有谁知道,这类的问题。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继续说,陈记者,我知道你很想得到那份研究报告,那份报告我见过,并且可以想办法弄到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做笔交易。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那样对我也没好处。”
“她怎么说?”
“仍旧是试探。她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说的那些事完全没有兴趣,请你不要再继续骚扰我了。”
我用手摩擦了两下嘴唇:“我怎么觉得,她对你不光是谨慎,还有些敌意。”
“一语中的。”叶秋薇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赞许,“你说得很对,她对我带有敌意,她下意识地把我当成了敌人。而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知道自己的确存在敌人,这些敌人,可能正是她谨慎与恐惧的来源。”
我琢磨了一下:“敌人——比如报告的其他买家?”
“我知道这是个获取线索的好机会,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我就必须引导她说出来。”叶秋薇说,“我当时想了很久,决定赌一赌。我说,陈记者,我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我也不想瞒你。这么说吧,你应该知道,那份报告不止你一个买家。丁俊文不光收了你的钱,还收了其他买家的钱——一笔远超你支付能力的巨款。所以,他早就把报告给了别人,你再怎么努力寻找,都是徒劳。”
“她是什么反应呢?”
“我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话刺激了她,总之,我话音未落,她就乱了阵脚,慌乱中说了一句:他、他真的把报告给了E厂?”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有些酥麻。
E厂,或者叫E制药公司,是本地生物化学制药领域的龙头企业,其出产的药品广销全国各省。据说,E厂有着深厚而复杂的背景,本地许多政商都牵扯其中——当然,也只是坊间的传闻罢了。
我稍后分析说:“她既然知道竞争对手是E厂,就该明白自己胜算不大。但她为那份报告付出了太多,明知无望,却又不肯甘心。在她心中,一直燃烧着一团孱弱的希望火苗,你的话,直接浇灭了这份虚幻的希望,所以,她才会自乱阵脚。”
“嗯。”叶秋薇说,“新的线索,意味着新的疑惑。如果她不是故意在误导我——从她自然流露的惊慌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那么,丁俊文收到的前三笔钱,应该都是E厂支付给他的。七百万,一个制药公司,为什么要付这么多钱,买一份化合物成瘾性的研究报告呢?”
“无非是两种原因。”我不自觉地靠在椅背上,“要么,那份报告对E厂构成了威胁,要么,报告类似于某种秘方,对药品的研究、生产有着极大的帮助。”
“这两种可能性最大,但未必能涵盖所有原因。”她并不同意我的判断,“因为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为什么E厂早在08年6、7月就付了款,丁俊文却直到09年2月才从谢家取走报告,交给他们?此前,为什么报告一直被藏在谢博文家?在M事件中,谢博文、丁俊文和我丈夫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谢博文在我家接到的那个电话,究竟来自E厂,还是来自陈曦?”说到这儿,她松了口气,“当时,无数的疑问涌入脑海。我推测,陈曦应该知道更多的内幕,我必须趁热打铁,引导她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我把叶秋薇提到的几个疑问一一记录下来。
“但我必须保持谨慎。”她接着说,“陈曦毕竟是个知名记者,见过世面,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绝对不会像舒晴和吕晨那样容易对付。她会不会意识到我在引导她?她承认了自己和研究报告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对我产生更多戒备?这些,都是我要迅速考虑的问题。我必须做出恰当的反应,让对话继续进行。我稍加思索,说,陈记者,从一开始,你就该明白自己毫无胜算,E厂对那份报告的渴望,丝毫不比你少。”
“她怎么说?”
“她始终在推测我的身份。”叶秋薇说,“我故意提到E厂对报告的渴望,正是想引导她的推测。”
我执笔思量:“E厂对报告的渴望——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你对E厂的了解很深,而且很像是E厂内部的人。”
“我就是要让她这么想。”她嘴角滑过一丝狡黠,“如果让她相信我是E厂的人,那么关于E厂在M事件中的作用,她就不会刻意回避。”
我不明白:“可是,E厂是她的对手和敌人,是她在这件事上谨慎和恐惧的来源,她会和敌人继续对话么……”
“如果是敌人的叛徒呢?”叶秋薇打断我,“曹操多疑,却也相信黄盖的诈降,何况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记者呢。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敌方或对手中出现叛徒,人们的第一反应总是幸灾乐祸,而幸灾乐祸会降低心理戒备,从而容易对敌方的叛徒产生好感与信任。相反,人们对于己方出现的叛徒,则往往是毫无根据的愤怒。这也正是历史上,诈降与反间计屡试不爽的心理学原因。”
和叶秋薇谈话有一个好处,就是总能时不时地获取新知。我期盼地看着她,对她和陈曦接下来的对话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