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多时便即回到山上,成展见了鲁通、赵翼等的殷勤接待,方才与若雨、徐宁争执的不快便消了好些,解了二人穴道,随口赔话几句就自去了。徐宁看不过他如此目中无人的模样,还想再辩,若雨却道:“徐姊姊,算了罢,那人虽然已经与我们言好,一生个性是不会改变的。”却是她一心挂念山巅所闻之事,一颗心七上八下,早没心情再管其它闲事,又闻陈和苓告知文杨二人七日之内都不会与自己见面,心头更是郁郁。 徐宁见她神情萧索,也无意多说话打扰她的心情,闲来无事,自称若雨朋友,随口在山上问问此间究竟为何所在,与梁天伊交过数语后,发觉二人个性相近,言谈格外投机,又听她言道文之隐、成克玖二人正给杨少恒治伤,知他终能捡回性命,心头大喜,便往梁天伊房中借宿等候。同时想成克玖于己有恩,也就不再挂怀成展之事。 若雨见徐宁离己而去,满腔愁思更是无可排遣,数日之间,只是独在山巅与深林之间徘徊;除夕一日,山上应着年节到来,聚在一伙儿吃年夜饭,她心情本来郁闷,家人与文之隐又俱不在身旁,听着众人谈笑,鼻头只是愈来愈酸,不多时即找个借口离开饭桌。诸人都道她是思念文之隐或是担忧杨少恒伤势,并不放在心上,惟徐宁知其忧虑为何,偶尔慰上几句,但担心自己愈描愈黑,也未敢与之多谈。 好容易七日过去,文之隐终于领着杨少恒、成克玖二人走出,召来众同门与自己相见。众人见“丞相”病体痊可,均是十分欢喜,惟若雨七分欣慰之外,另带有三分疑惧,独退在众人之后。 徐宁见杨少恒神足气完,毫无病容,还自与众人笑语,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快步走向前去,低声对文之隐道:“多谢你把他给医好啦!你心上人七日不见你面,还不快去陪她!”文之隐一听,见若雨果然有些憔悴,暗责自己一句,连忙快步走向前去,拉住她双手,微笑道:“抱歉让你久等啦,跟我说说话如何?”若雨微一点头,道:“当然好,不过我要先问杨叔叔一句话。”文之隐道:“好。” 二人携手朝杨少恒走去,杨少恒忽道:“之隐!”文之隐一愕,忽觉右手一沉,若雨突然向后倒去,大吃一惊,连忙扶住,急问道:“雨儿……”成克玖喝道:“不准解她穴道!”文之隐一惊,只有止了动作,成克玖又道:“我二个徒弟在哪里?此间无事,我便要去了。” 杨少恒道:“前辈不再盘桓数日,切磋武功?”成克玖冷笑道:“你先担心你自己罢。我得了你一本雪华经已经够了,我往后会依你所说行事,后会有期!”说着便大踏步向前走去,文之隐忙道:“鲁师哥、赵师哥,烦你二人引成老前辈去见他徒弟。”鲁赵二人应了,领路而行,见成克玖果然乖乖带了二徒远去,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杨少恒见文之隐单手怀抱若雨,脸上神情大是不知所措,叹了一口气道:“之隐,跟你说几句话,方便么?”文之隐点点头,向范、梁、陈三人使了个眼色,命其自去,见杨少恒转身离开,忙将若雨抱起,跟随在后,又听杨少恒遥遥说道:“徐姑娘,你也进来罢!”徐宁喜道:“好。” 走在狭道之中,杨少恒道:“之隐,成老前辈点了若雨穴道,是为我着想,我方才故意喊你,是诱你分心,好让你来不及阻止,你不必担心成老前辈出尔反尔。”文之隐一奇,应道:“是。” 四人入了茗玉,杨少恒道:“之隐,你带若雨到暗房去,再点她几处穴道,千万不可让她听知我和徐姑娘的对话。”文之隐实不愿如此暗算若雨,终于问道:“为甚么?”杨少恒叹道:“你在山巅听见的事,你怀疑是甚么就是甚么了,这种事怎么能让若雨听见?”文之隐大惊,道:“大师,你是说……”杨少恒微微点头,一挥手,道:“一会再跟你详细说明,我先和徐姑娘说几句话。”文之隐只得应道:“好。”自与若雨一同入了暗房。 二人一去,杨少恒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徐姑娘,我的事你已全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到底还来这里作甚?”徐宁千里跋涉,终于又到此处与他重会,此时听他语气竟是毫无一点欢愉之意,恼道:“你还想瞒你姪女么?她早就全部都已经知道了,是我骗了她几句,她才勉强相信自己误会了你,现在你还想怎么办?” 杨少恒低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徐宁道:“算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杨少恒又是长长一叹,道:“何事?”徐宁道:“我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尔后,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要天涯海角的跟着你。” 杨少恒大惊,喃喃道:“天啊,天啊!徐姑娘……”徐宁道:“你不要再劝我,我已经反覆思量过了,我也不逼你娶我为妻,管你是要当我朋友也好,路人也好,还是把我当一个赶不走,扯不脱的麻烦都好,我就是要跟着你。” 杨少恒叹了一口气,道:“徐姑娘,我只是一个做错事的人,你到底……到底为甚么要待我如此?”徐宁道:“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十年前杀了那头老虎,又亲自为我裹伤,照顾我好几日。” 杨少恒叹道:“徐姑娘,那不过就是一点举手之劳,拜托你别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真的没有这等福气,让你一辈子陪我,我……”徐宁道:“你没有福气,那不干我的事,反正是我强逼你的,你也就没有对不起别人。”杨少恒道:“不行,不行,这真的……”徐宁道:“你到底是有多少婆婆妈妈的顾虑?我说过的话,那就绝对不会反悔,管你费上多少口舌,我绝对不会离你他去。” 杨少恒见她神色坚定无比,虽然还想再劝,心中却也不禁感动,眼角边悄悄流下泪来,徐宁轻轻帮他擦着泪水,笑道:“搞甚么?一个好好的大男人哭甚么哭?”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你好像已经不是一个好好的大男人了。” 杨少恒闻她此言,当真是哭笑不得,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跟着我?”徐宁笑道:“就是你四肢齐折,我还是要跟着你。”杨少恒苦笑道:“折那一枝,只怕比四肢齐折来得严重一些。”徐宁笑道:“那我更要跟着你了。”杨少恒突觉心中一阵暖流通过,微微一笑,叹道:“徐姑娘,对不起。……谢谢你。” 徐宁大喜,笑道:“为了回报我,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徐姑娘?”杨少恒微笑道:“你想我叫你甚么?蒙你不弃,我们如今便结拜兄妹好了。”徐宁喜道:“好极!”杨少恒叹道:“当真是委屈了你。”徐宁微笑道:“你别再瞧不起你自己,做错一件事有甚么大不了的?何况你早已费尽心思的赎罪了。你有如此担当,才是让我更佩服你之处。”杨少恒淡淡一笑,道:“是么?” 徐宁又道:“那你姪女怎么办?”杨少恒微微一笑,叹道:“若雨自幼聪明,好奇心又盛,要是瞒她一时,她也定会找她父母亲问个水落石出,于我大哥面上须不好看。我只消不告而别,那就是默认了,只是她过去把我想象的太高,实在很遗憾让她心理上遭逢如此落差。”徐宁道:“算了罢!反正事情已经做下,那也没办法了。”杨少恒微微一笑,道:“是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文之隐只觉耳边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呼唤自己,微微睁开眼来,只依稀看见一片肤色、一点黑色飘动……待得双眼终于对焦,却见若雨一双妙目忧心忡忡的瞧着自己,瞬间清醒了十分,脱口叫道:“雨儿妹?” 若雨微笑道:“你可终于醒了,这里是茗玉的暗房罢,杨叔叔呢?”文之隐忆起杨少恒的吩咐,道:“是了,大师在跟徐姑娘说话,说不可以让你……”说到这里,连忙住口。 若雨淡淡一笑,道:“不可以让我听见是不是?”文之隐脸上一红,道:“我去看看大师和徐姑娘说得怎么样了。”若雨心道:“这门我打不开,想来杨叔叔应该也打不开,我给杨叔叔点的穴道已而自解,这当儿他应该早已经……”思绪及此,忽听文之隐惊噫出声,快步跟出,道:“怎么了?” 文之隐道:“大师和徐姑娘似乎已经走了,这里留了二封信。”若雨道:“有没有我的?”文之隐道:“有。”便将署名给她的那封递给了她,自己开了另一封,却见上面所书乃是: “之隐,劳你数日费功,唤你不出,想你应是疲累过甚,只有留书告知。 “你我骨血相连,感情亦是紧密,知我有你一表弟,生而无憾。我生平犯了一件大错,一失足成千古恨,想你此刻心中明白,我不多述,只教你千万引以为戒,不可重蹈覆辙。 “吾义兄三子之中,若云最长,已经出嫁,若风次长,为男儿身,均不须我再多有操心,惟若雨年幼,自幼聪颖,颇有骄气,望你往后加意看顾于她,护她一世,别让她受到一点损伤,好不? “你性冲动,我昔时多次告诫,见你已有所长进,心中万分欣慰,原谅我虽与你同辈,仍是自居长辈对你肆意差遣吩咐,如今我已自去,你再不必,也不能听我言语,盼你明辨是非,自作一个正直忠善的好男儿。 “此书最末为另外二封书信,特别劳你撕下以后分送给我大哥大嫂。望你一生平安,做个远比我好上数十倍之人。表兄杨少恒白” 文之隐览毕,内心一片感伤情绪,又见左方另书了寥寥几字,第一行写道: “大哥台鉴:劳之隐费心数日,吾今病体已痊,还请无须挂念。少恒谨上”再左则仅书上“对不起”三字,字字雄浑沉痛,墨色略带一丝褐红,其余一片空白。 文之隐心头明白,暗想:“大师不欲让雨儿妹知晓此事,这信还是晚点再撕的好。”便将信拽入怀中,又想:“大师给我的信中,如此殷殷嘱了百余字,却无一字提及他自己所往何处,难道以后已是再无相见之日?”不禁凑到若雨身旁,问道:“大师给你的信上写了些甚么?” 若雨哭道:“杨叔叔好过分,他甚么也没说就走了!” 文之隐见她神情极为伤心,暗吃一惊,问道:“那纸上岂是一片空白?”若雨哽咽道:“不是。是徐姊姊写给我的。”文之隐奇道:“她写了些甚么?”若雨微微收拾情绪,道:“你先告诉我杨叔叔写了些甚么给你。” 文之隐道:“大师要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好呵护你,不能让你受到一点损伤,又教我自作一个明辨是非的好男儿。”若雨脸上一红,道:“还有呢?”文之隐道:“他说有我这个表弟很棒,希望我可以做个比他好上数十倍之人,又说我性格冲动,幸好现在已经收敛些了,他觉得很欣慰。”若雨道:“那他有没有说以后要去哪里?”文之隐道:“没有。他一字未提。最多只说“我已自去”而已。” 若雨收泪道:“好罢。你要看徐姊姊给我的信么?”文之隐道:“可以么?”若雨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你就看罢。” 文之隐一奇,接过摊看,见上面所书乃是: “妹妹,我已和你杨叔叔结拜兄妹,往后不必再担心我。你想问他之事,我也问了,他并没有否认,只是无人无过,他亦是十分懊悔,盼你别太苛责他了。祝你一辈子幸福愉快。徐宁” 文之隐大奇,心道:“大师和徐姑娘结拜兄妹?”又问若雨道:“徐姑娘帮你问了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