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邢猎蹲在同一片崖岸的岩石上。也就是他十几岁时常常躲著睡觉,或者与师叔裴仕英偷偷练习之处,亦是他当年独自出海流浪的出发地。海风吹拂着他已经全白的长长须发。他眯着鱼尾纹如刀刻的双眼,看着一道接一道涌向岸的潮浪,回想着人生过去发生的种种。
以及没有发生的事。
他听到身后远处传来木头敲在石块上的声音。有人拄着拐杖,走过石堆向他接近。
邢猎看见这个比他还要年老的人,也就在石上站起来。酸痛的双膝,还有身上所有的旧患都在向他喊叫。他已经习惯了不理会它们,忍着痛挥动一下手脚,令血脉稍稍恢复通畅,并等着那人走过来。
已经七十多岁的姚连洲,乍看样貌反倒稍比邢猎年轻一些。变得精瘦的巫丹掌门虽然早就没有了巫丹派两颊凹陷,但双目仍然如鹰隼般锐利。他其实不是真的需要用枴杖,只是十年前他就不想再带剑,于是随便找一根木杖来傍身。
“来啦?”邢猎微笑着问。笑容令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姚连洲点点头,神情如昔日一般冷傲,收起枴杖坐到石上。
邢猎与他并肩坐着,拿出藏在石间的一瓶酒,与姚连洲交替浅呷,一起看海。
暍了几口之后,姚连洲的眼睛不离大海,突然说:“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活到这个年岁,也算是稀奇啊。”
“也是呢。”邢猎点着头说。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悠闲地喝酒谈天。“不容易啊。”
他们不着边际地继续谈着,有时也会说到旧事。姚连洲会告诉邢猎,他师父公孙清是个怎样的人;邢猎也会向姚连洲述说自己在异国流浪的事迹。其实两人这些往事,彼此都已听过许多遍了。
但始终有一件事,他们是永远不会碰触的。
那件没有发生的事。
终于酒喝光了。姚连洲的脸比先前红润了些,看起来也比较精神。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准备离去。
“明天还会来吗?”邢猎摇着空酒瓶问。
“当然。”姚连洲连看也没看他,只是撑着枴杖迈步。“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邢猎落寞地看着那背影。
从梦里蓦然醒来,邢猎睁着眼,依然躺在床上。同床的川岛玲兰和房间一角的邢由都仍酣睡。
他看着漆黑中的屋顶,心潮就如梦中所见的海浪般起伏。
第二天他到了义父邢照、师叔裴仕英和众同门坟前,坐了半天。
十二年前,刚刚返回中土的他,曾在这片坟地前,立誓打倒巫丹。离开了坟地,邢猎回到家里,收拾简单的行装,取了些银两,带着包里起来的各样兵器,然后跟妻子川岛玲兰和儿子邢由说:
“我要走一趟。”
川岛玲兰似乎早就预料了。她面容很平静,清楚知道自己无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