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姚连洲现在才明白师父公孙清的话,小妍也是在此刻,才完全明白书荞姐的话。
那不是劝止。而是羡慕久历风尘的书荞,羡慕小妍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地喜欢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这等勇气,与巫丹武者意欲称霸武林的宿愿,不遑多让。
习小岩回到位于东面山腰的住处。那是一座外貌朴素的灰色院落,半隐在树林中,占地甚广,可住五、六十人,是巫丹派其中一座高等弟子的宿舍。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但陈设非常简陋。一行接一行都是整齐排列的睡床。墙上挂满了替换的制服、练习用的兵器和各种器具。唯一可称特色的是一个小书柜,塞着好几排已经残旧的武功典籍。
习小岩走到自己的床前,却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是巫丹的师兄陈岱秀,拿着一件黑衣,正在埋头用针线缝着些什么。
陈岱秀发现师弟回来,只略抬头说:“快行了,再等一回儿。”又再垂头缝线。
习小岩不明所以,只好坐到旁边另一张空床上。他不禁伸手摸摸床板。这张床属于他哥哥锡昭屏。床板上明显有一边凹陷得厉害,是哥哥那异常的右肩造成的。他沉默无言。
“好了。”陈岱秀双眉一扬,咬断了黑线,将手上黑衣展开来。
习小岩看见,是的黑战衣。左胸处缝上了白身黑眼“阳鱼”的半边巫丹绣章。
“我已经跟师副掌门说了。他也同意。”陈岱秀说:“从今开始,你从『镇龟道』转为弟子。阵前征战,才最适合你。”
“谢谢……”习小岩拿过黑衣,双眼变得湿润。这是跟哥哥一样颜色的战衣。
我要继承他未做完的事情。
虽然才回家不久,习小岩已经急不及待要去练武了。他把制服换穿上,发觉右边缝上了一截格外宽长的衣袖,正好适合他的奇特右臂。习小岩感动地瞧着陈岱秀。陈岱秀向他笑了笑。
“快去。在旅途上看见你那郁闷的样子,讨厌死了。”
习小岩提起木刀,奔出了院舍。日常练习的“星凝武场”,就在一条不足百尺的上坡道之外。
这“星凝武场”得名,乃因场地两边都是一种奇特的岩石,通体青蓝,其中满含点点不明的矿物,近看时有如发光的繁星。尤其到了月圆之夜,那无数点状的反射光华,更让人有置身星海之感。
习小岩进了武场,只见练武的人数只半满,就知道葉辰副掌门所率领的四川远征大军还没有回来。
他看见在武场一角,焦红叶正独自一人,用左手比划着剑招。
长安“盈花馆”屋顶一战,焦红叶左臂给练飞虹的飞刀钉中,还好没伤及筋脉,旅程上已经痊愈;但佟晶那“截脉”一剑,却废掉了他右腕的运劲能力。苦学十几年的剑术,就在一瞬之间失去。
可是焦红叶已经开始改练左手剑。右手的剑法没有了,但脑袋里和心里的剑法还在。的战士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就算要用牙咬住剑柄,他也会继续练下去。
习小岩走进武场的人群之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问好,每个人都忙着专心锻炼。对于这种冷漠的气氛,习小岩一早就习惯了,更视为理所当然。他自己练功时也是一样。
途中他看见一人拄着拐杖,跛了的右腿肿得很厉害,却还在场上指导别人练习。他是巫丹的资深师兄廖天应,胸口有“巫丹”标记的高手。廖师兄大半年前就已经宣布成为“殿备”,准备挑战师星昊副掌门。原来这一战已经有了结果。
在武场旁边也有人没在练武,正是也刚刚回山的符元霸及唐谅,他们正跟一个独眼跛手跛足的师兄交谈。习小岩认出是姜宁二师兄。姜宁二虽然只负责在最初阶“苍云武场”打理杂役,但他向来甚关心门派事务,常在巫丹山各处帮忙。他特意过来,自然是想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经过,习小岩见了也不感到奇怪。
习小岩走到一座用来练刀剑兵刃的木人前,那木人四处都是斑驳痕迹,身上包裹的麻布也已有多处破裂,露出布下的稻草。
习小岩右臂提刀,却没有劈出,只是反手握住,反而左拳轻轻一摆,击在那木人的胸膛部位。
回程的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无法不回想起与邢猎战斗的情景。杀兄仇人就在自己跟前,却错过了诛杀的机会,还几乎被对方摔死。他心里生起强烈的悔恨和愧疚。
假如我有听哥哥的话……
他左臂再次发劲挥打,这次击出了兄长生前的得意技“两仪劫拳”,拳背扭转向内,拳锋从旁狠狠砸在木人头颈侧。因为特殊发力的关系,拳头碰上木头并没有弹开,反而像软鞭般黏住木人。习小岩这拳,已有兄长的七、八成功力。
这时习小岩回忆哥哥的打斗方式,又想象他与邢猎比斗时会是怎样。
习小岩想着时,左手继续一拳接一拳打出去。他的身姿也改变了,变成近似锡昭屏的侧身对敌架式。他没有哥哥那岩石般的右手“臂盾”保护,但他有刀。
右手以长刀作盾;左手以柔劲挥拳……习小岩开始在摸索,如何将哥哥的近身搏击之法,融入自己的武技里。
行了!只要将“两仪劫拳”练好,右刀左拳,就能够弥补我近身战斗的不足……
这时习小岩挥出一拳后,却突然化拳为爪,抓着木人的肩部,将自己拉得更近。
不对……那个邢猎还能够作更接近的缠斗!“两仪劫拳”还不足以应付他……还要更多……
他这时垂头看看自己制服的左胸部位。半边的“巫丹阳鱼”。在他眼中,却只看见缺少了的另外半边。
习小岩放开木人,在“星凝武场”里四处走,终于找到尚四郎所在。
尚四郎衣服底下,仍然用布条紧紧包裹着胸膛。少林武僧圆性所打的一拳“十字分金”实在强劲,尚四郎内伤还未全好,用劲呼吸仍有痛楚,只能轻轻作招式演练,未能够全力练习。
“可以指点我『巫丹』化劲擒摔的要诀吗?”习小岩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向尚四郎师兄说:“没有了这个,我的武功也就还有弱点,将来还是打不过那『猎人』!”
尚四郎平板又平凡的脸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停下手来。
“有条件的。”
习小岩愕然。巫丹同门之间交流武功心得或是互相指导,从来都没有私心。
“你也得指导我『阳极』的发劲法门。”尚四郎继续说:“下一次遇见那少林秃驴,我要回敬他更强更硬的拳头。”
“可以!”习小岩兴奋地回答。
尚四郎很少笑。但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牙齿。
两人都已下定决心:再次遇上宿敌之时,自己胸口上所挂的,将会是一个圆满的“巫丹”标志。
可惜的是,姚掌门已经在天下武林面前许了五年不战之约。也就是说,无论习小岩练得有多快,再次与邢猎比试,都得是五年后的事。
一想到这个,习小岩就急得快要发疯。他无法等待那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