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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变局(2 / 2)

这时,秘书小赵拿了一个文件袋交给帕哲罗,帕哲罗翻开看了看,都是矿区的职工群众揭发张大牛婆罗门化的证词。帕哲罗看着这些证词,觉得有些刺眼,像是对自己的中伤。他又抬眼看了看楚拉曼和艾耶,总疑心他们温厚的面具下藏着阴险的算计。

于是,帕哲罗也笑了,打着官腔道:“我们既要捍卫首陀罗起义的胜利成果,维护这没有种姓之别的社会制度,又要发展社会生产,增进人民福祉。张大牛不可用,毛里亚也不可用。我们无法信任一个目无法纪的人。当年,在反抗修罗人的战争中,毛里亚违反军规,擅自下令屠杀了几百名修罗俘虏。这是人道主义的灾难,也是他独断专行的明证。不然,凭他的战功,也不可能在这儿挖煤!矿区管理委员是个协商机构。他的个性对于这样一个机构来说是极其有害的。”

艾耶分毫不让地说:“毛里亚固然有缺点。但是,放牛社与斩牛团之间的纷争,根本原因是缺乏行之有效的协商机制和广泛深厚的协商传统。人们看惯了张大牛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以为有了权力,便唯我独尊,不懂得权力也需要妥协来扩大其基础,需要耐心来强化其影响。如今,我们筹建的这个委员会不正是为了探索协商机制,培养协商传统吗?

“治安队进驻之前,毛里亚的斩牛团的确给矿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斩牛团与放牛社几乎每天都争论不休。但现在不一样了,您牵头组建了矿区管理委员会,又有治安队的兄弟们加入,毛里亚在委员会中的分量其实很轻了。当然,我是十分愿意相信张大牛悔过的诚意的,只是,大伙儿未必能接受。为了取得大家的信任,我建议:第一,请张大牛当众检讨自己故意歪曲联邦议会文件精神,把防止婆罗门复辟的矛头转移到了毛里亚、本德•赛特和我的身上;第二,要求张大牛把贪污的粮食款吐出来;第三,归还秘书小赵的酒钱;第四,不再担任矿长,只作为一个普通矿工下井工作一年。然后,再考虑是否允许他加入委员会。”

咚的一声,帕哲罗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艾耶的鼻子呵斥道:“你这个婆罗门!不过是首陀罗的手下败将,竟敢在这里教训起我来!”

楚拉曼见此情形,急忙站起身,一边按下帕哲罗的胳膊,一边握住帕哲罗的手,说道:“老弟,老弟,别动气!”

“把艾耶给我抓起来,跟毛里亚关到一起!”帕哲罗甩开楚拉曼的手,对候在门外的治安队员喊道。几个治安队员机械地走进屋子,往前迈了几步,又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看了看艾耶,又看了看帕哲罗。“还等什么?快点儿啊!”在帕哲罗狂怒的命令下,这些治安队员才拥到艾耶跟前。

楚拉曼赶紧挡在艾耶身前,好言劝道:“几位兄弟,别动手啊!”这些治安队员仿佛遇到了救星,立刻站住了脚。楚拉曼接着对帕哲罗说:“部长,不要动气,艾耶现在也是普通瓦尔那人中的一员了,联邦议会早有结论,这您也清楚。况且,联邦议会不是早就提过不许借已经失势的老婆罗门转移批评的矛头吗?我们现在还是应该提防个别工矿企业的管理者和联邦官员成为新的婆罗门。艾耶既支持联邦议会防止种姓制度复辟的决定,又支持成立矿区管理委员会,只是说话直了些,你捉了他,传出去恐怕会遭人议论。”

帕哲罗瞪着眼,死死盯着艾耶和楚拉曼,又怒气冲冲地扫视着自己手下的治安队员。那些治安队员都不安地低下了头,会议室里紧张得连空气都静止了。帕哲罗一甩手打翻了自己身后的椅子,大骂着走出了会议室。

在这次不欢而散的会议之后,帕哲罗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愤怒与当年被斜眼黑蜥打断四肢时所感受到的愤怒截然不同——当年,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被黑蜥那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打一顿一点儿也不丢人,那时,他的愤怒单纯地来源于自己遭受的欺凌和侮辱,而且他清楚,如果有一天他向黑蜥复仇,他身边的许多兄弟都会帮助他,他并不孤单;现如今,他已是封疆大吏,竟被一个矿区的小小班长和一个失势的婆罗门矿工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让他大失所望。与此同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个他从中走出来的矿区,见证了他的痛苦和辉煌,此刻,竟是如此地陌生,矿区中那些曾与他一起干活,甚至无话不谈的人们,现在都像隔了一道鸿沟,只有他自己独自站在鸿沟一侧高耸冰冷的山崖上,而他曾经的朋友们都站在鸿沟另一侧低矮而温暖的平原上,把他们的友谊慷慨地赠给了新来的婆罗门,而对他,现时一个人站在鸿沟的那边忍受孤寂和寒冷的他,他们似乎一丝也不怀念。

虽然愤怒,帕哲罗却清醒地认识到,从道义上,他无法向两个小人物施加自己的威势,从组织上,他也无法调动治安队对这两个没有任何错误的小人物采取强制措施,而且他隐约觉得,自己手下的治安队员中有一些人已不再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命令,他们似乎开始独立地思考问题,判断是非了,其中有些人甚至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这些人和他自己一样,都在近来的政治空气中,嗅到一种独特的气味。

很快,联邦议会的最新文件证明,这种独特的气味绝非空穴来风。最新文件明确指出:第一,禁止治安队随意抓人;第二,已抓了的要予以释放。这文件不仅通过联邦政府的公文渠道下发,还同步在报纸上刊印,弄得尽人皆知。

不待帕哲罗下令,楚拉曼和艾耶便已经带了许多人敲锣打鼓地把毛里亚从关押处迎了回来。

帕哲罗被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包围。连续几天,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在绵延的痛苦中,他想到了已经被解职的黄福平。于是,帕哲罗换上便装,偷偷乘专车来到黄福平位于哈拉帕邦的宅邸。

那是一幢二层别墅,独门独院,周围没有什么高大建筑,因此采光很好。院子里,有参天古树,大片草坪。别墅整体是灰色的,敦实又不失典雅,阴面的窗子又宽又高,阳面的则窄一些,山脊似的屋顶错落有致地排布着,一看就是旧时婆罗门或刹帝利的宅邸。

失去了职务的黄福平正在自家的篱笆院里悠闲地品茶。帕哲罗推开院门,恭敬地走进院子。黄福平招了招手,示意帕哲罗坐下。

帕哲罗问道:“最近过得好吗?”

黄福平叹了口气,说道:“不太好。他们苛待我。虽然工资不变,出入也还有车子,家里还有保姆,可是却不让我管事了。”

帕哲罗说道:“也不能说工资不变,我们的工资实际上早就降过了,你忘了吗?”

权力的集中为掌权者构造了一种特殊的生态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掌权者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虽然嘴里宣称人人平等,可实际上他们的衣、食、住、行处处体现着特权和优越,他们不仅不停地从整条食物链吸食着维持生活所需的养料和财富,还吸食着维持威势所需的恭维和阿谀。一旦有人破坏了这种生态,哪怕只是稍稍忤逆了他们,他们就会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和侵害。黄福平和帕哲罗都对这冒犯和侵害有切肤之痛。他们原本大权在握,但由于唐奉之的存在,他们不得不忍受瓦尔那群众的质疑和批评,接受瓦尔那群众参与原本仅由他们自己主导的决策过程,他们不得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合理的解释并承认自己犯下的种种错误。瓦尔那群众对掌权者们的监督和掌权者们不得已的权力让渡,都使帕哲罗和黄福平非常不悦。

帕哲罗继续抱怨道:“其实咱俩的处境都差不多,别看我还管些事,但是,随便蹦出几个矿工就可以否决我的意见,我却拿他们毫无办法。我无法动用治安队,而且那些治安队员对我也不像过去那么忠诚了。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把矿区交给那些刁民,就开了一个糟糕的先例,你我将失去一切影响力。”

黄福平说:“那些刁民都是在瓦尔那群众之中产生的,他们有自己的组织,在不能动用治安队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另起炉灶,重新组织一批人马与他们对抗,这批人马必须也来源于瓦尔那群众。这样,我们才可以把自己撇干净,联邦议会也不好随便处罚任何一方。”

帕哲罗不解地问道:“从瓦尔那群众中另外组织起我们自己的人马?现在巴卢特邦的各个工矿企业都如楚拉曼的那个矿区一样,被一些刁民所控制,最近,这些工矿企业又在逐渐形成联合体,你叫我上哪儿去找自己的人马呢?难道你是打算让我借这些刁民内部的摩擦,拉拢一批人为我所用?跟你说,这招我已经试过了,但是,即便是这些刁民中较温和的一派也都是些刺儿头,不好控制。”

黄福平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些刁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组织,有自己的领袖,又都经过了类似于‘反抗张大牛’的历练,的确不大容易为我所用,但是,只要你坚持利用他们不同派别之间的摩擦,总有一部分刁民会分裂出来,成为中立者,甚至会加入我们;另外,更重要的是,巴卢特邦还有广大的农村,那里安置了很多当年首陀罗起义军的旧部,他们虽然成了乡下人,只是务农,但是原来的骨干人员尚在,原来的组织框架也还没有散,只要稍加整饬,这些人就可以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准军事力量,他们甚至可以带动其他乡下人加入我们,构成我们的人马的主要部分;最后,你手下的治安队都让他们放假回家。”

“放假回家?”帕哲罗惊叫道。

“对,放假回家。据我所知,现在那些刁民的巡逻队已经出现在工厂区的各条街道上,瓦尔那群众中又不断产生新的小组织,联邦各地的犯罪率都达到了历史最低点,你的治安队既不能收拾那帮刁民,又不需要维持治安,那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放假回家,换上便装,让仍然忠于你的治安队员以平民身份加入我们,与数量庞大的乡下人不一样,这些穿便衣的治安队员人数虽然不多,不能构成我们人马的主要部分,但他们的组织最严密,训练最有素,将成为我们人马的中坚力量。”

帕哲罗喜上眉梢,赞叹道:“还是你脑子活,我光盯着工厂区,怎么就忘了农村还藏着一支虎狼之师呢?”

正当帕哲罗与黄福平谋划如何重掌权力时,毛里亚与楚拉曼正带着各自的一伙人聚集在矿区的土场开会。

经过帕哲罗掀起的风波,毛里亚成熟了许多。虽然,他对张大牛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暂时放下分歧,从而使斩牛团与放牛社可以协同工作。由毛里亚、楚拉曼和艾耶商议并提出的方案是,矿区不再设置矿长,而是组建矿区管理委员会,矿区事务均由矿区管理委员会所有委员协商决定,免得一人独断专行。这个矿区管理委员会一共十五个委员。委员由矿区全体职工投票选举,并接受全体职工的监督,可以随时撤换,最重要的是,这些委员都只拿普通职工的工资。在矿区管理委员会的席位分配上,由于以楚拉曼为首的放牛社与以毛里亚为首的斩牛团人数比例是三比二,如果单纯按照这个比例分配委员会的十五个席位,放牛社九席,斩牛团六席,斩牛团肯定嫌自己的席位少,如果放牛社八席,斩牛团七席,放牛社又觉得自己吃了亏,最终协商的结果是,放牛社七席,斩牛团五席,悠然派三席。

矿区的生产流程是十分明确的,每个人的分工早已确定,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即便没有矿长,绝大多数工作也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矿井照样出煤,矿区既没有陷入混乱也没有停止生产。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们都不脱产,照例每天下井干活,楚拉曼和毛里亚充分利用了公告栏,每天矿区各部门都把自己的工作概况填写在公告栏中,这样,只要愿意,矿区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矿区的整体运转状况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偶尔有事情需要协调,楚拉曼和毛里亚就找几个干系人凑在一起商量一下,连升井都免了,就在井下,就地解决问题。矿区中的许多细心人都发现,如今,由了解全局的矿工直接参与管理决策,比张大牛在位时只由高高在上的矿长做出决策更有效,事情更容易办好,这一方面是因为做具体工作的矿工比矿长更了解实际情况,另一方面是因为矿工们的集体决策打破了矿长一手遮天、营私舞弊的垄断局面。更令人们惊喜的是,没有了矿长,也就免除了因矿长的“管理”而产生的开销。换句话说,没有了矿长,就省却了以工作需要的名义,拨出专门的经费,用于矿长的衣食住行等各项开销;省却了以工作需要的名义,浪费专门的人力,用于照顾矿长的生活;没有了矿长投下的压力和阴影,矿区瓦尔那群众的工作热情都很高,技术改良经常出现,推广的速度也很快。两个月的时间,矿区的产量便比张大牛在的时候提高了百分之十,成本则下降了百分之十五。三个月之后,矿区竟购置了一套全新的刮板输送机,食堂的饭菜也丰富起来,就连球场上的木头块儿也变成了真正的足球。

正当矿区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身在哈拉帕邦的帕哲罗辞别黄福平,坐上专车,亲自到乡下去请陈广出山。

在首陀罗起义军攻下城市花园之后,陈广就在巴卢特邦的一个偏僻村子住了下来,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他一直怀念自己的家乡五道沟村,而五道沟村原来的小屋、田地,都已被婆罗门的别墅、酒店、泳池和喷泉代替,再也找不回家乡的味道。巴卢特邦的这个偏僻村子与五道沟村有些相似,陈广就带着一心乡愁在这里定居下来。

当帕哲罗的车子接近村口时,已近正午,灰蒙蒙的天却下起冷雨。

帕哲罗命车子停在村口,自己下了车,撑起一把伞,踩着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办公室、会议室、酒店里、车子里、家里都有空调,总是四季如春,即便最寒冷的日子,帕哲罗也只穿一件衬衫,一条单薄的长裤,显得风度翩翩。然而,他不知道为了他的风度,他的司机必得在他上车之前半小时便到车上把空调打开,在冬季最寒冷的日子里,由于不确定他要何时用车,他的司机便索性让车子发动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运转。他的司机甚至在私下开玩笑说,帕哲罗的专车百公里耗油量堪比坦克。可这会儿,为了表示诚意,帕哲罗弃车步行,他推开秘书为他披上的大衣,仍然只穿衬衫和长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走着,秘书便抱着大衣,也瑟瑟发抖地跟在他的后面。

经过几次询问,帕哲罗终于找到了陈广的家。陈广一见帕哲罗,马上把他让进屋里,拿出了蘸酱吃的黄瓜,蒸好的土豆,说道:“乡下没什么好东西,你又突然间冒出来,只有我吃什么你吃什么了!”

帕哲罗说:“这就很好了,兄弟我现在是朝不保夕,哪还敢奢望什么好东西吃?”

陈广咬了口黄瓜,问道:“出什么事了?”

帕哲罗的眼里噙满了泪,嘴闭得很严,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只为不让眼泪落下来。

“怎么了这是?”陈广从没见过帕哲罗这般凄凉。

“最近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帕哲罗说着,抹了一把鼻涕。

“这里偏僻,但是,也按照联邦议会的倡导,将原来一家一户分散经营的小块田地整合起来,由全村共同经营。我这个村长成天就是带着大伙筑坝挖渠、翻地除草,对工厂区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咳,自从联邦议会通过了一项议案,要求各个工矿企业的管理者和各邦官员认真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婆罗门化的倾向——”

“哦,这个我知道,这是好事啊!”陈广打断了帕哲罗。

帕哲罗委屈地说:“可是,在工厂区,一些野心家勾结了一心想恢复旧制的老婆罗门,煽动许多不明真相的瓦尔那群众与我们对抗,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不听,整天乱哄哄地发表文章说我们的坏话,更有甚者还打人、砸东西。”

“反了他了!”陈广握着半截黄瓜的拳头砸在了饭桌上,桌上的酱碗惊得跳了起来。

帕哲罗说:“我到你这里来,一是,不怕你笑话,为了避避风头,工厂区实在站不住脚了;二是,你别不高兴,为了提醒你,别大意,这股风迟早会刮到乡下,老婆罗门恐怕又要得势了,我们这些当年冒着枪林弹雨走过来的人,恐怕最后都要落得个死无全尸了。”

陈广的眼眉挑了挑,挥舞着手里的半截黄瓜,说道:“在这村里,我看谁敢动我?第一,我最反对婆罗门。老子就是打婆罗门起家的,谁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有婆罗门化倾向?第二,村里的钱,老子一坦卡也没私自动过,村民都知道,随时可以查账。新建的房子都紧着没儿没女的老人先住,我拍着胸脯说,我最后住,村民有什么由头反对我?第三,我当年的部下也都在村里,生死之交,忠心耿耿,哪个蠢货敢冒头,我就直接弄死他!再说,从瓦尔那帝国到瓦尔那联邦,这几千年,从来都是城市花园里刮台风,刮到各个邦里就成了大风,到了工厂区就剩下小风了,等刮到我们乡下,也就是微风徐徐喽。”

帕哲罗苦笑着说道:“这次可不一样,工厂区里的风比邦里的还大呢。说真的,你当年的兄弟还都在这村里,你说的话他们还往心里去吗?”

“哼,”陈广面露轻蔑的神色,“我都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把我的话往心里去,你却很在意。水贼过河甭使狗刨,有屁直接放,你他娘的来找我是要搬救兵的!你是巴卢特邦首席部长不假,但是你现在什么人也调不动了,否则,也不会大老远跑到我这里来!”

帕哲罗急忙恭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呀!现在工厂区局势失控,受野心家和老婆罗门指使的暴乱分子占据了工厂,他们根本就不懂管理,导致整个生产陷入混乱,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们拿命换来的瓦尔那联邦会被颠覆,我希望老兄你可以出山,帮助我收拾局面,其实,这也是为了保住你我拼死挣得的胜利果实啊!”

“你放心,从我个人的角度,这件事义不容辞,只是,我的这些兄弟在农村日子过得可都不容易,再说,他们的武器也大都上缴了,只保留了极少量的枪支。”陈广说。

“补给、武器,要多少给多少!”帕哲罗急忙保证道。

“我们对工厂区情况不熟悉,需要向导。”陈广说。

“我会从邦治安队抽调精干队员,换上普通市民的衣服,加入你的队伍。”帕哲罗说。

很快,一车一车的乡下瓦尔那人被运到工厂区,他们喊着与楚拉曼他们差不多的口号,都是坚决支持联邦议会的决定,都是坚决反对种姓制度复辟,可实际上,却拿着长矛甚至步枪袭击了工厂区“刁民”的据点。

在组织严密的准军队面前,工矿企业里“刁民”的组织技术就显得业余得多,对暴力袭击也缺乏思想准备,因此,工矿企业里的许多“刁民”被抓住、监禁起来,还有一些被打伤甚至打死,而杀人者却毫不怀疑自己是在匡扶正义。

很快,陈广的人马占领了工厂区绝大多数区域,毛里亚、楚拉曼和艾耶所在的矿区成为最后的据点。

事态紧急,楚拉曼拨通了石扳子的电话。

“楚拉曼?”身在城市花园的石扳子接到这个电话有些意外。

“扳子,是我啊!快来救我,帕哲罗把陈广的人调进工厂区了——”楚拉曼刚刚说了两句话,通讯就中断了。

矿区被包围了。

楚拉曼急忙召集毛里亚、艾耶等人商议,会议上,人们都认为陈广会在当天夜里发动攻击。七班的一个老矿工提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井下有一条废弃的巷道,可以通到矿区小山后面的林子里。毛里亚立即带人下井将这条巷道清理出来。之后,他们一方面组织人员转移,一方面在进入矿区的必经之路两侧埋下了炸药。

这天晚上,矿区的一切生产活动都停止了,矿区的大多数人已安全转移出去。只有楚拉曼、毛里亚和艾耶各自带了几个人守在矿区的各个关键位置。

楚拉曼守在矿区的最外围,他能看到远处黑暗中移动的人影。夜里,秋风很凉,而楚拉曼还穿着夏天的短衣和短裤。他用力转了转腰,踢了踢腿,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然后,嗅了嗅风的味道,这味道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矿区,他嗅到过同样的味道。那一夜,他心中满是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影子,满是石斧子的影子,满是对石扳子有负所托的愧疚之情;那一夜,他看到了孙阿德的血,看到了很多矿区治安队员的血;那一夜,他与一个矿区治安队员对视过,在那对视之前,他与那个治安队员都只把对方当成敌对的必须要杀死的东西来看待,而在那对视之后,他们都意识到对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此便无法把对方当成必须杀死的东西。这种意识使楚拉曼犹豫不决,使孙阿德死于非命,从那时起,楚拉曼的内心充满懊悔和自责,也明白了杀人的意义。黑蜥治安队里的首陀罗为了从婆罗门那里获得粮饷而杀人,做工的首陀罗为了活下去而杀人,不论是治安队的首陀罗还是做工的首陀罗,他们杀人都用看得见的刀枪,而婆罗门为了扩大自以为应该属于他们的财产而杀人,他们杀人用的是看不见的刀枪——文化、道德、法律和规则。

眼下,楚拉曼正在想,一会儿又要杀人了,这次希望我不再犹豫,可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粮饷?活下去?财产?都不是。哦,我知道了,这次是为了阻止新的婆罗门产生,为了保卫瓦尔那人民的权力,为了公平和自由,这是值得我为之拿起武器,为之牺牲生命的东西,而可悲的是,我对面的那些人与我有相同的目的,只是他们被欺骗了,以为我们才是新的婆罗门……

楚拉曼就这样在黑暗中思考着。

突然,一声凄厉的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楚拉曼应声倒下。他的部下围拢过来。楚拉曼是这些人的领袖,有钢盔。子弹镶嵌在钢盔里。人们纷纷宽慰:“没事,没事。”然而,当有人试图帮楚拉曼摘下钢盔时,却发现楚拉曼的头颅无力地随着钢盔摆动,摘钢盔的人立即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

“他晕——晕过去了吧。”蹲在旁边的紫脸儿似乎也发觉哪里不对劲儿,结结巴巴地猜测道。其实他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敢面对。

摘钢盔的人停下手,转过脸,面色铁青,看着他说道:“你来吧,我摘不下来。”紫脸儿犹豫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摘钢盔,经过一番努力,钢盔终于摘了下来,这才发现楚拉曼的头颅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在肩膀上。原来,子弹虽然没有射穿钢盔,巨大的冲力却折断了楚拉曼的颈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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