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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玉还(1 / 2)

菡玉从来没有连续赶过这么多路。从井陉东口回京师,近两千里的路程,来时花了十多日,回去竟只用了四天。她反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镇静,不要着急,手中的马鞭却停不下来。若不是随行的其他人熬不住,或许她真会马不停蹄一口气奔回长安去。

六月初三中午行经潼关。潼关两侧是高峻山壁,依山而建,城墙与山石连为一体,远看如一道大坝截断山隘,拔地而起数十丈,无从攀援,当真是一道雄关。菡玉亮出官牒,潼关守将便放她过去了,畅行无阻。

潼关内有朝廷派给哥舒翰的八万将士,并高仙芝封常清旧部共十四万余,号称二十万。入关后只见山坳腹地密密麻麻的营帐,近处还一座座看的分明,到远处就连成一片,遥不见尾。哥舒翰治军严厉,十几万人驻扎的营地竟是悄寂无声,只听到山风从顶上刮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忽一声呜咽,由低而高,如劲风掠过空穴,声音不大却是尖利非常。紧接着嚎啕声起,竟是妇人孩童的哭喊,在这肃穆沉寂的营地里显得格外刺耳鲜明。

菡玉因问那引路的守将:“军营中怎会有妇孺,还喧哗恸哭?”

守将道:“这是罪人的家眷,来领尸首的。”

菡玉问:“罪人?是谁触犯军规?”

守将答道:“是杜乾运将军,前日刚被斩首。”

“杜乾运?”她皱起眉,“可是左骁卫大将军?”

守将道:“正是。不过他统领的一万军队前几日已经划归潼关管辖了,应算是哥舒将军副将。”

菡玉点点头,又问:“杜将军为何获罪斩首?”

守将也觉得难以启齿:“是因为……杜将军贪图享乐,从长安私运酒馔……哥舒将军向来严以治军,如今又是危急存亡之刻……”

就因为贪口腹之欲便将一员大将斩首,哥舒翰治军再严,这理由也难服人。何况这杜乾运……还是杨昭亲信。

菡玉不再多问,匆匆告辞。潼关到长安还有近两百多里路程,又走了半日,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天色也擦黑了。

她看天还未黑透,便先去了省院。三省六部灯火通明,尤其是武部,战时数他们最忙碌。菡玉报上来历,立刻得到召见。

竟是左相韦见素在主持全局。他兼任武部尚书,大约是最近操劳过度,容色憔悴不堪,看到她还是打起了精神招呼:“吉少尹,你可算回来了。你一走这三四个月,也没个音信,右相他……”

菡玉打断他道:“下官也是为战事所阻。如今郭李二位大夫在河北打了胜仗,大破史思明五万大军,河北稍定,我才得以回京,并献捷闻。”说着取出战报递上,“此战斩首四万级,捕虏千余人,获军马万匹,塘报上都有细数,请左相过目。”

“好,太好了。”韦见素喜上眉梢,接过塘报大致浏览一遍,又问:“少尹是今日刚回的京师?”

菡玉道:“大夫所托,下官不敢延误,一回京立刻就来见左相了。”

“少尹辛苦。”韦见素合上塘报,“那少尹还没见过右相了?”

菡玉道:“本准备将塘报交付左相后便去文部拜见。”

韦见素道:“右相现在不在文部。”

菡玉一怔,说:“那明日朝上再见不迟。”

韦见素微微摇头:“少尹今日要是不忙,就去右相府上探一探他罢。”他略一停顿,叹了口气,“前日他路遇刺客,受了重伤,这两天都告假在家休养。”

菡玉心头一紧,追问:“严不严重?”

韦见素道:“右相闭门谢客,我也未及上门探访。但以右相行事,若是不严重,也不会丢下朝政大事不管。少尹就代六部同僚前去一探,也好让大家定一定心。”

菡玉心乱如麻,摇了摇头,见韦见素看着自己,又忙点了点头。辞别韦见素出了省院,她也无心回自己寓所了,策马直奔杨昭府邸。

门房全都认得她,告知相爷人在书房。书房门外照例是杨宁在守着,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杨昌正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四个月没见,看到她忽然回还一点也不诧异,微笑道:“少尹,您回来了。相爷就在屋里,少尹请进。”仿佛她只是如平常一般从府衙回来。

她有些紧张,脑子里胡乱闪过各种各样可怕的画面,进门就见他坐在书案旁,一颗悬着的心猛然落了地,却又不知所措起来,停步站在了门口,呆呆地望着他。

天色已黑透了,书房四角都昏昏暗暗的,只他身侧一丛烛台火光熊熊,照见那张四月未见的面容,霎时与脑中多日来萦绕的容颜重合。他粲然一笑,便叫那一树流光都失了颜色。

“怎么,没看到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很失望么?”

他左边袖子卷起,半条胳膊上打满了绷带。一旁大夫打开药箱来帮他换药,他摆一摆手,大夫放下药盒退出门外。身后房门轻轻关上,她犹站在门边,忘了走近。

“玉儿,你再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真要以为你是数月不见思之如狂,见了我惊喜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菡玉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垂下眼走到他近旁。“听说相爷前日遇刺,两日不理朝事,要不要紧?”

他笑问:“你是问我要不要紧,还是朝事要不要紧?”

她红着脸不答,蹲下身去,低声问:“我能看一看么?”

他心中一动,点头道:“正准备换药呢,拆吧。”

她仔细地检查了一周,看清楚纱布是怎么缠的,才动手去解。第一下碰到他手臂,他微微一颤,她连忙缩了手:“疼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疼。”

她更加小心翼翼,慢慢将纱布揭起,一层一层绕出解开。他从未见她如此尽心地对自己,便是那次为救她出狱而自灼手臂,她也是感激有余关怀不足,匆匆包扎了事。他有些受宠若惊,心中甘苦交杂,又舍不得这片刻温存,心想就算她又像临走前那样虚意逢迎,能让她如此对待,被骗也是甘愿。遂柔声道:“玉儿,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只管直说,我一定都依你。”

她手上一顿,脸色渐渐沉下去,闷闷道:“我没有什么要相爷帮忙。”

他轻叹道:“我不会介意的。”

“原来在相爷眼中菡玉是这般功利,只有要相爷帮忙的时候才会来假意讨好。”她放开他站起身,“我去叫大夫进来。”

“玉儿……”他一抬手拉住她,大约是牵到了伤口,痛呼一声。

“相爷!你、你别动!”她以为自己伤到了他,顿时慌了,回身又蹲下,捧着他胳膊的双手却不敢立即放下来,“你别动,慢慢来。这样疼不疼?”

他摇摇头,脸上却在笑着:“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他越是这样说,她越以为他是在强忍,心中又悔又怜,动作更柔。待到拆开纱布,只见一道三四寸长、半寸宽的伤口斜贯小臂,已经结了痂,并未裂开出血,看起来并不深,只是那血痂泛着微微的青绿色,烛光下看来有几分瘆人。

她的声音微颤:“刀上有毒?!”

他本以为她看到之后会恼怒,谁知她如此紧张,竟是关心则乱,不由心下大动,生生忍住,软语道:“已经内服过解毒药了,刀口上沾的一点余毒不妨事的。”

“这血痂里都有毒,就怕万一再渗到血脉中去。大夫确认没事么?”

他盯着她忧心的面容,心中顿时溢满柔情,轻声问:“玉儿,你不恼我?”

她抬起头:“我恼你什么?”

“恼我……骗你。”

她疑惑道:“骗我?相爷瞒了我什么事?”突然脸色大变,“难道这毒……”

他连忙撇清:“不是不是,你别乱猜。”

“那是什么事?”

他不知该如何说起,想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人人都说我骄横跋扈,却不知其实我骨子里这般不自信。”

她凝眉不知所以。他许久才止住笑,指了指药箱:“没事没事,换药罢。”

她无奈地瞪他一眼,拿起大夫刚刚放在一边的药膏,又拎过药箱来翻了翻:“只敷这一种药么?有没有其它外用的解毒药?”

“这盒药膏是多种药材调配好的,只用它便可。箱子里有一个白瓷罐子,每次都是用里头的药水洗了伤口再敷药。这药不能直接涂在伤口上,需先敷一层纱布。”

“我知道,这些事我以前常做。”她先盥了手,取过那白瓷罐子,用净布蘸了药水为他清洗伤口。一下一下轻轻点拭,若即若离的清凉触觉,竟毫无不适之感。

“以前常做?你以前行过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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