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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玉离(2 / 2)

她仰起脸,将那微薄的泪意咽回肚里。远处巍峨的宫城掩在薄薄的雾气中,天色有些阴沉,空旷宽阔的大道上时而有大风刮过。

位份低微的官吏要见皇帝并不那么容易。她在两仪殿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听皇帝从正殿到了御花园,从御花园到了贵妃处,和贵妃一同用了膳,又回寝宫去休憩,一直到未时还没见着皇帝的面。她心中担忧,又堵着一口气,坚持不走,非要等到皇帝不可。

她候在后宫到前殿的必经之路,没等到皇帝,却把出城去送安禄山的高力士给等回来了。高力士见到她,也不惊讶,只问:“吉郎中,你是和右相一同来的么?他人在哪里?”

菡玉心下有些不痛快,回道:“下官有事前来求见陛下,并未与右相一起。”

高力士皱眉道:“你自己一人来的?右相他竟未……”

菡玉微恼,又不好出言顶撞高力士,只拱手正色道:“下官是只身前来的。高将军急着见右相么?右相此刻应还在文部。”

高力士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两人便再无话可说,片刻沉默。菡玉想起自己还在等皇帝召见,高力士是皇帝最贴心的内侍,若托他引见,或许皇帝会见她一面。心头思量着,口中犹疑道:“将军,下官……”

话未出口,高力士却突然转头,绽出笑脸向她身后喊道:“相爷也来了!”

菡玉一回头,就见杨昭从太极殿旁走来,也是满脸堆笑,老远就向高力士抱拳致歉:“下官一时事务缠身,晚来一步,让将军久等了!”

高力士道:“哪里哪里,有吉郎中在也是一样。我也是刚到,郎中却似乎已在这里等了许久,该是我向郎中致歉才是。”说着竟真向菡玉垂首一拜。

菡玉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伸手将他扶着。她不知他们俩约了什么,自己只是碰巧在这里等候召见,却被高力士误以为是杨昭派她在此碰头。她疑惑地看了杨昭一眼,他也正看向她来,眼神却是冷冷的,只一眼,便又不屑地转过头去。

她乖顺地退到一边,不想多管他的事。杨昭与高力士寒暄一阵,便相约一同去见皇帝。两人走了几步,高力士突然回头,问她道:“吉郎中还留在此处,难道还有别的……”

“没有了。”杨昭接口道,又转向菡玉,“吉郎中,你不是也要去见陛下么?”

菡玉本不想和他们扯在一块,虽然她急着想见皇帝,但和杨昭一起,就算见着了也不好说话。正想着如何推辞,高力士却又叫了她一声,催促道:“我刚到宫门时已遣人先去回报陛下,拖得太久,恐陛下生疑。”

杨昭对高力士比了个手势:“将军请先。”自己随后跟上,低声唤了一句:“走吧。”

菡玉只得跟着他俩一同往皇帝寝宫去。高力士是内侍,杨昭又是贵妃族兄,经常出入内廷,是以一路畅行。

皇帝午后小睡,这会儿刚刚起身,正在用茶,见高力士带了杨昭和菡玉进来,略感诧异,问道:“卿不是独自去送禄儿的么?怎与右相一同回来?”

高力士回道:“臣只是在宫门偶遇右相,他正要进宫来觐见陛下,臣便斗胆为他引路至此。”

皇帝笑道:“原来如此。右相此时匆忙入宫,莫非是有要事入奏?不会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留禄儿在朝了罢?可惜他已经启程,沿水路顺流而下,就算现在去追也不定能追回来了。”

菡玉闻言心头一落,不想皇帝竟然一开口就把杨昭的话头也堵死。若是她自己来向皇帝进言,自然更不会有结果。

杨昭道:“当然不是。东平郡王统领东北三镇,都是边关要塞,离开两月,臣还担心范阳那边没了他主持大局诸胡蠢蠢欲动呢,又怎会横加阻挠、置边境安危于不顾?”

皇帝但笑不语,杨昭又道:“臣此次入宫,只因文部发现一桩赃污案,有人告地方太守鱼肉乡里,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并勾结京中官员欺上瞒下,使百姓有冤不得申,有苦不能诉。此案牵涉多名朝中官员,臣不敢擅自定夺,特来向陛下请示。”

“赃污?”皇帝笑容隐去,“竟有这样的事?是谁?”

杨昭支吾不答,皇帝道:“这里没有旁人,卿只管直言。”

杨昭这才透露那人姓名:“是河东太守兼本道采访使韦陟。”

皇帝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是他?”韦陟虽是地方官,但他文雅而富有盛名,其弟韦斌在朝中任职,韦陟名声也为众多京官所闻,连皇帝也听说他的文名,对他很是欣赏,想召他入朝为官,没想到他居然会背上赃污的罪名。

杨昭拜道:“臣也不太相信,但苦主有凭有据,力数韦陟诸项罪状,不由人不生疑。臣也是拿捏不住,才特来奏告陛下。”

皇帝愤然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韦陟如此文雅之人竟也会犯这等劣行。那与他勾结的京官又有哪些?”

杨昭道:“这……臣尚在追查,不敢妄议。”

皇帝道:“好,那朕就将这件案子交予卿全权负责,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杨昭跪下领命:“臣遵旨!臣必彻查此案,整顿风纪,肃清朝纲!”

菡玉看着他背影,心中疑惑愈深。刚才听高力士的口风,明明是他二人约好一同来面圣的,怎么杨昭突然说起这桩贪污案来?如果只为了这事,何必要和高力士串通?

皇帝毕竟年岁大了,刚睡醒就被杨昭这事弄得心中不乐,竟头疼了起来,皱起了眉头,一手按住额际。高力士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揉捏,一边嗔怪道:“相爷快别说了,难得陛下今日得个悠闲,相爷却还要拿政事来烦他!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进宫来!”

杨昭拜于阶下,连呼有罪。皇帝摆手道:“卿何罪之有。岁月不饶人啊,朕已经老了,且将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则朕可高枕无忧,颐养天年矣。”

杨昭应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好了,不说这些了。”皇帝令杨昭平身,又示意高力士停手,“说说禄儿那边罢,卿送别之时,看他意气如何?”

高力士道:“东平郡王在京这两个月间陛下对他厚爱有加,临别更亲解御衣赐之,他对陛下可谓感激涕零。但是臣看他走时却是怏怏不乐,长吁短叹,屡有不得志之言,想必是知道陛下准备任命他为宰相、却中途收回成命的缘故。”

皇帝讶道:“他是如何知道的?是你们俩告诉他的么?”

杨昭与高力士皆摇头。杨昭道:“这事只有张均、张垍两兄弟知道了,他俩与东平郡王也亲善,定是他们私下告知郡王。”

皇帝十分恼怒:“这张氏兄弟怎如此不知进退?把未成的事拿出去说,不是让禄儿笑我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当初提这主意的也是他们,事后拆台的也是他们!”心头火起,一口气岔了,吭吭地连连咳嗽。高力士为他拍抚了半晌,才渐渐缓住。

杨昭锁眉思量,等皇帝缓过劲来,才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臣实不该拿这些琐事来让陛下费神,先行告退,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咳得嗓子不顺,说不出话来,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杨昭退出寝宫,菡玉跟随其后。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说,也不想说,只觉得在他一手操纵摆布之下,说什么都是多余。

张氏兄弟因这事惹恼了皇帝,正好被杨昭抓住机会落井下石。几日后,就将张均贬为建安太守,张垍贬为卢溪司马,二人之弟给事中张埱贬为宜春司马,将这家和他作对的兄弟全都赶出京城去。与张氏兄弟一同策谋加安禄山为相的左相陈希烈也是孤掌难鸣,唇亡齿寒,不得不转而去想如何保住自己的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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