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莲静这回可是体会到了。也许是独来独往惯了,他真不习惯被人这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关怀,而且那人还是……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子。
咳!最难消受美人恩。
“郎君,外头寒冷风又大,你坐在窗边可是会受寒的。”才从杨慎矜家出来这么一会儿,明珠就换了称呼,俨然以自家人自居了。
他假装看外头的景物看得津津有味:“不打紧,我不畏寒的,这点冷风算不了什么。你坐里头去一些,别吹到就好。”
“谢谢郎君关心,我也不怕冷的。”语气带着欣喜,身子向他这边靠了靠。
“明珠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还是……”
纤手一挥,把他面前的窗帘拉上,阻隔了他的视线。明珠脸上笑眯眯的:“郎君筋骨好不怕冷,明珠也愿意伴随郎君,但是……”纤手向后一指,“阿翁年迈,还是不要吹风受冻的好。”
史敬忠附和:“是啊是啊,你们两个年轻人都身强体壮,老朽我可不行哦!莲静,这会儿外头市面都快打烊了,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陪明珠姑娘说说话,别冷落了人家。”
明珠道:“是啊,郎君的生活习性明珠都还不甚了解呢,笨手笨脚的,真怕伺候不好,还请郎君多多提点包涵。”
莲静支支吾吾:“这个……我也没什么特殊的习惯,以后慢慢就会知道……前面将有夜市,我去跟车夫大哥说一声,绕道行走。”逃也似的出了车厢。
“吉少卿,要绕过‘夜市’么?这条路可是最近的呀,别的都要绕远很多呢。”马车夫听到了里面的谈话,调侃地问他。
莲静在车夫旁边的车板上坐下,双脚悬在空中。“既然有夜市,还是绕路罢,远就远一些,总比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好。”
马车夫应声“好”,扬起马鞭,左转到另一条大道上。天寒阴沉,湿气又重,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
车夫道:“吉少卿穿得这么单薄,还是进车里去罢,外头可冷呢。”
莲静笑道:“我天生不怕冷,三九天里也只穿这么多,就是喜欢这份利落爽净。车厢里不如外头开阔,还是坐在这里好。”
车夫也笑,看了看四周,手下挥鞭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让马徐徐小跑。
莲静问:“是车马出了问题么?还是我在这里妨碍大哥赶马了?”
车夫答道:“不是不是,少卿只管坐。前面是柳夫人的宅第,杨氏奴凶悍,我们轻车缓行,别扰了柳夫人清静。”柳夫人乃是贵妃三姐,嫁于柳姓人家,因为贵妃缘故而受皇帝恩宠,赐予豪第。贵妃二兄三姐,杨氏五家隆宠无比,朝中谁也不敢得罪,争相巴结讨好。杨家人豪荡骄横,连家奴也仗势欺人,凶悍非常。
莲静虽有不平,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依了车夫,准备静悄悄地从柳宅旁过去了就算。到柳宅前,见临街的高楼上已经把起灯盏,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其中最前方的栏杆旁站了一人,居高临下地向街上观望。
是柳夫人吗?又不太像,看姿态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莲静也不知自己为何,并无心探究,却眯了眼去细瞧那人,正巧那人也向他看过来。
杨昭?
莲静心里顿时一慌,转身就要进车厢,不料明珠正好出来,手里拿着件披风,不由分说从后头为他披上,抱怨道:“外头寒冷,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呢。”双手绕过他颈项到身前为他系上带子,莲静整个人都落进她怀抱中。
莲静愈发窘迫,不知该推开她还是不推开,眼睛却不由地往远处楼上看去。杨昭身边多了一名女子,妆容繁复,手握团扇,应是柳夫人。两人说着话,一同向这边看来。柳夫人面带笑容,杨昭却神情莫测,说不上是和悦还是凌厉。
这时马车停了,莲静明珠都停下手,见有人拦车不让通行,却是柳夫人家奴。车夫有些慌张,正要去赔礼,那家奴却问:“车上是太常少卿吉镇安么?我家夫人有请,望少卿赏脸,携眷上楼一聚。”
莲静抬头,楼上栏杆边的人已不见了。他犹豫着想拒绝,车夫悄悄对他耳语:“吉少卿,柳夫人骄纵蛮横,颐指气使,稍有不称心便生气发怒,挟怨报复。少卿若无不便,还是不要拂逆她心意了。”
莲静吃不准柳夫人为何邀他,先前与她也未接触过。听车夫这么说,还是决定上楼去弄个明白。无冤无仇,柳夫人又是客气邀请,当不至于是鸿门宴。于是把史敬忠也叫出来,三个人一起进了柳家大门,往柳夫人所在的高楼上而去。
楼上四面无墙,屋檐下挂轻纱为幕,夏日里必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时下是冬月,楼四周摆了数十个炭盆,烧得正旺,冷风吹进来时被炭火一熏,到屋里已是悠悠暖风。楼里摆了宴席,柳夫人和杨昭都在席中坐着。夫人打量明珠,杨昭半眯着眼,神情慵懒,辨不出他在看谁。
莲静上前见礼,柳夫人招呼他入座。柳夫人居主位,杨昭坐右首,莲静便在左首就座,史敬忠坐他下首,明珠侍立莲静身后。
柳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莲静回答:“是下官侍女。”
柳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能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姑娘也坐下罢。”她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莲静。莲静谢道:“主仆有别,礼制不可逾越。下官蒙娘子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乃下官侍女,又怎能与娘子、杨御史同坐一席。”
“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柳夫人笑道,“如此陋宴吉少卿还谨守礼制,倒让妾惭愧了。”
莲静见柳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娘子抬爱,你便遵命罢。”
明珠谢过柳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柳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莲静也不解,正要开口询问柳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柳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在疑惑妾怎会突然起意邀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许久才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莲静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后者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莲静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娘子可否明示?”
柳夫人笑道:“说白了也不怕少卿笑话。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莲静,指望他为自己做主拒绝。莲静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眼光分外凌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柳夫人催促道:“吉少卿意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