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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不知是何州何县,有一个卖油郎金孝年长未娶……”

奢香茶铺内,那宿醉醒来的常皓又开始说书,这回说的是一个卖油翁的故事,听书的人异常多。其实他们不为说书郎而来,而是为了艳商舒墨。

舒墨不知为何今日有雅兴听书,在二楼雅间视角最佳的地方放下了一张帘子,吸引了临安近半的闺阁之女。

“大人,”给他打下手的账房先生兼管事相柳附耳道,“今天我们又收到了投诉,说这茶铺本是一个清静之地,供大家喝喝茶吃吃点心聊聊天,但这常皓来了以后,整天吵吵嚷嚷的。”

“还有这么一回事?”舒墨微微皱眉,末了,又笑起来,“罢了,谁让夫人喜欢热闹。”

“可这不是上赶着把客人往外赶吗?”相柳出谋划策道,“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明白地跟大家说,只让这常皓在晚上来,那时候大家伙散了工,来凑凑热闹也不为过。”

舒墨点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但还得请夫人示下。”

相柳不由得翻个白眼。舒墨自从成亲以来,什么事情都要请夫人示下,也不知道那前府尹有何魔力。

“舒墨,舒墨,我今天又寻了个好玩的去处。”帘子响动,一个吃得圆润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相柳擦了擦眼,才确定这便是和舒墨新婚大半年的许然亭。

舒墨捏了捏她的脸:“什么好去处?”

“香市那边来了些外国的商队,我想和你去瞧瞧。”

舒墨又捏了捏她的脸:“走,为夫跟你去。”

“你这人不要老捏人家的脸,容易老的啦!”许然亭对自己的岁数十分在意,她可不年轻了,也不知道能与舒墨过多久。

“养胖你不就是为了好捏一些吗?”舒墨自然而然地又掐了掐,许然亭的脸霎时红了,她狠狠踩了他一脚:“你这个坏人!”

离开的时候,舒墨淡淡吩咐道:“既然把店交给你了,你想让那人晚上来便让他晚上来吧。”

“知道了,大人。”相柳应道。

常皓说完了书,喝了口水,在休息的时候,忽然又瞧见了昨天送他玉佩的女子——子衿。

常皓摸了摸口袋,想起自己已经把玉佩拿去换酒喝了,生怕她问自己,不由得低头,假装看不到她。

可他又忍不住想,昨天我在酒馆里喝醉了,是谁把我送回家的?他在桌子上看到了子衿留下的碎银子,还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子衿上来与他搭话。

“没、没有。”常皓不好意思,“昨晚……是姑娘你送在下回家的?”

子衿挠了挠头:“哎呀,被你发现了。我本来也想早些回家,但恰好看到你在酒馆买醉,不放心,就叫了辆马车把你送回去了。”

常皓也知道害羞:“如此又要谢过姑娘了。”

“有什么要紧嘛。”子衿忽然凑近他,低声道,“公子,其实我想问你哟,我今天可不可以再买下你故事的后半段?老是下回分解,我是个急性子,等不得。”

她出门之前特意向时缨要了几锭金子,这回管够了。

常皓推辞道:“姑娘帮了我这么多忙,只是区区一个故事而已,我不要你的钱。”

“也成,那你快说,快说。”

常皓喝了口茶水:“那卖油郎……”

一个故事说了半个时辰,常皓总算说完了。

子衿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公子你的声音真好听,我听着好想睡觉。”

常皓擦了把汗:“姑娘确定这是在夸在下?”

子衿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

常皓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本《喻世明言》递给她:“姑娘若是实在喜欢这里面的故事,不妨直接看这话本,不必每次都来我这里买故事。纵然姑娘家财万贯,也经不起这么挥霍。”

子衿看着那本书,又看了眼常皓,欲言又止。

子衿把那本书推还给常皓:“我不要,我不信大家没有看过这话本,但是他们还是愿意来听公子你说书,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常皓意味深长地反问:“一样的吗?”

他把书收起来,想了想,道:“姑娘,我今日定要当面答谢姑娘的恩情,万望姑娘在听完书后等我一等。”

“好说。”子衿听完了故事,却还是回到了散桌上,乖乖地再听一次。

拍案声起,常皓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书。

日头渐渐西斜,相柳瞧客人都散了,招呼常皓上来道:“常先生,老板让我给你带话,以后说书改由傍晚开始,早上你便不用来了,工钱减半,打赏咱们二八分账。”

“工钱减半”四字犹如晴天霹雳,常皓愣了足足三秒,连忙提着长衫追上去问道:“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你若是嫌钱少,便拿着你的破碗搁天桥底下一站,也不用与我二八分账了。”

相柳一副奸商嘴脸,常皓不敢造次,只好隐忍不发。这儿环境幽雅,免他风吹日晒,还有免费的点心茶水,再怎么说也还是不错的去处。

常皓掂量掂量今天的赏钱,总觉得没有昨日子衿赏的那块玉佩重。

子衿在茶铺外等他,娉婷袅娜的身姿被傍晚的光映照得十分柔美,常皓停下来看了半晌,才慢慢地走过去。

“姑娘。”

“你可算出来了,不是要答谢我吗?准备干什么?”子衿雀跃道。

常皓想了想,道:“一品香的饭菜最是美味,我来临安后便一直想吃,却从未吃过,要不然就请姑娘吃一次一品香的鲁菜如何?”

“好,走吧。”

常皓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佯装不经意道:“对了,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子衿。”

常皓疑惑道:“姑娘姓什么?家住何方?”

子衿停下步子,抬头看着他:“公子,一般打听姑娘家的出处是要娶她过门的,难道公子有这个心思吗?”

常皓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好奇,姑娘出手阔绰,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

“有钱确实不错,”子衿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反正公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再买你十个二十个故事。”

两人又继续走,走着走着到了一品香。

一品香人很多,常皓看了眼那招牌菜的价格,还有出入其间的那些大人物的打扮,不由得踌躇了一番。

他原来还以为子衿喜欢他,想趁着这顿饭断了她的念想,但是听她的口吻似乎是不喜欢的,他若是请了这顿饭,生活就要越发捉襟见肘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人生让他不禁笑了笑,算了,这辈子活不活得下去又有什么要紧,总不能欠了别人的恩情不还。

常皓整理了一下自己朴素的衣冠,正要进去,却被守门的打手拦住。

“摘面具。”守门的面无表情道,“我们是不允许可疑之人进去的。”

常皓攥了攥拳头。最近是有一个嫌疑犯在外奔逃,难道他们把他当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了吗?

子衿正要说话,忽然,远远地,一顶轿子飘了过来。

帘子掀开,是春风得意的探花郎李万绮。他昨儿刚刚完婚,今日便开始处理公务了。常皓看到他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一般。

李万绮也瞧见常皓了,对于那张鬼面,他有所耳闻。

“发生什么事了?”他淡淡地问那守门的。

“回大人,小的只是让此人摘下面具,这是店里的规矩。”

“免了,此人是我旧识,不是什么奸恶之徒。”李万绮的态度出乎子衿的意料,他竟然还帮常皓说情。

既然是探花郎的朋友,守门的也不好犯浑,便让开了道,请几人进去。

李万绮回头,声音沉沉的:“常皓,你来这里干什么?”

见他才替常皓解完围就换了副口吻,子衿挡在常皓面前,抬着下巴傲然道:“自然是和我一起来的。”

子衿的样貌气质出众,李万绮不由得定定看了一会儿,才狐疑道:“你是?”忽而他又笑了,转脸对着常皓道,“没想到你也会……这样也好。”

他的笑容中有一丝鄙夷的意味,子衿看不懂。

常皓在面具后臊红了脸,也不争辩,径直走开了。子衿连忙跟上去,带起一阵香风。

李万绮摸了摸下巴,问属下:“这女子什么来头,怎么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属下也不知道。”

“不是让人盯着他了吗?你们的人都去哪儿了?”

属下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不敢说话。

子衿一路小跑跟上去,边跑边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常皓阴着脸。也不是子衿的错,她只是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了些本不该说的话,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知情。

常皓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淡淡道:“和姑娘没有关系。姑娘今日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吃完这一顿,我们就此别过吧。”

“你赶我走?”子衿皱眉,“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没什么!”常皓忽然拔高声音,半晌,又泄气道,“我的事和姑娘无关。虽然姑娘帮了我,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和姑娘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了。刚才姑娘也看见了,他误会我与姑娘有染,这样下去会有损姑娘的名节。”

“名节?”子衿挠了挠脑袋。

名节是什么?能吃吗?

她也不好意思问,只好点点头:“你不说就算了,那我们点菜吧。”

子衿不是一只不懂察言观色的妖,但旁人赶她走,不刨根问底不符合她的性子。

眼尖的小厮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方才炙手可热的李探花与常皓叙过话,言语之间很是关照,于是忙不迭露脸来了:“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姑娘,你来吧。”常皓客气道。

常皓做东,子衿可以挑自己最爱吃的来吃。子衿想了想,随便点了些可口的招牌菜,常皓偷偷瞟了眼价格,不免心疼自己的荷包。

子衿虽然是妖,却也知晓察言观色。她不傻,看常皓的样子便知他是下了血本,不免思忖着该怎么才能帮他减轻一点儿负担。

“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小厮把茶水斟上,递给两人。

子衿谢过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离了故事,常皓异常沉默,子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逗他开心,看到陪酒的舞姬,不禁笑道:“公子你看,她们好漂亮。”

显然,这么尴尬的话题并不能引起常皓的兴趣。

菜上来了。铺满酱汁的红焖肘子、浓汤滋滋冒泡的黄焖鸡、色泽鲜亮的油焖虾……一盘接着一盘,常皓的眉心都皱成了“川”字。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能吃。

子衿挑了块浸着鲜香辣酱的豆腐放入雪白的米饭中,笑眯眯道:“公子,不要拘束嘛,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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