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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时缨总算找到了一个幽僻处,门前一棵老槐树,三进三出的院落,远离御街,无人打扰。

“这院子怎么卖呢?”

卖房人道:“这个价。”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好说。”时缨正要掏钱,却见那卖家嫌弃不已:“您唬我呢?现在一个茅厕都卖几千两,您想一百两买下我这院落,不如赶紧找个坑躺下去做梦吧!”

不懂行情就是麻烦,时缨搓了搓鼻子,问:“那要多少?”

“这是柳家的院子,最少也要一万两银子,若是包装修,要一万六千两。”

“柳家?临安首富柳家?”

“自然。临安除了柳白银柳少爷的柳家,再没别的柳家了。”

时缨想起那张笑脸,想起藏在笑意背后的阴险目光。

“原来是他。”时缨取出一沓银票,“好了,这院子我要了。”

是汇通钱庄的票子。卖房的看了半日,才转了态度:“好嘞,我这就将地契、房契交给您。”

办好了手续,偌大的院子就是时缨一人的了。

将芜抬头看着这大院子,惊讶地睁着大眼睛,难以置信:“真、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时缨不解。

“这座宅院已经是公子的了?”

“叫大人。”时缨纠正,“有什么奇怪的,本君积攒了上万年的财富,区区一座宅院算什么,就是这个国家,本君都买得起。”

将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嘴巴也张得溜圆,仿佛能塞下一个桃子。

时缨与将芜就这样搬进了新家之中。

将芜是个十分勤快的姑娘,洒扫庭院的事情不在话下。

渐渐地,将芜便发现时缨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相反,他是个极易相处的主,整日只喜欢吊儿郎当地在屋顶上或院子里晒太阳,又或者泡澡,美其名曰去去火。

他是属火的火龙,尤其喜欢冬天,可以穿稍微厚一点的衣衫。夏天挂一件丝绸制的长衫他都嫌热。他有点自恋,死不正经,做事却极有原则,古道热肠——总而言之,没架子。

两人在偌大的宅院中安家落户了。慢慢地,似乎有些奇怪的客人住进了隔壁,宅院的位置本就偏僻,现下更无端冒出寒气来。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两人在院子里喝茶,却听到有人在隔壁唱着小曲儿,“咿咿呀呀”,让人不胜其烦。

时缨想也不想就爬到了院墙上,做猴子窥月的动作,窥探声音出处。

将芜觉得好奇,也找了一架松木梯子爬上来,问:“大人,你在看什么?”

“隔壁有一只喜欢吵嚷的鹦鹉,吵得本君没有办法好好休息了。”

“鹦鹉?”

将芜只看到对面院落里的一棵合欢树。

“不错,”时缨搓了搓鼻子,“那柳公子前脚刚得罪本君,后脚就惹祸上身,我对此还是喜闻乐见的。”

一番话说得将芜云里雾里。

时缨从墙上跳下去,又搓了搓鼻子。他在想是应该管呢,还是不该管呢,左不过是一件小事。忽然,他扭头望向将芜:“小妮子,你有任务了。”

半个时辰后,将芜战战兢兢地提着刚刚准备好的熟鸡蛋走到柳氏宅院旁边的小院子前,叩了叩门。

那院子比起时缨买下的院子小多了,冷冷清清的。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是那身披狐裘的柳白银。

“公、公子?”将芜刚刚开口,就吓得将鸡蛋和篮子一起掉在了地上。

“是你?”柳白银显然还记得她。

将芜舌头打结:“我、我家主人说,碰到第一个开门的人,就告诉他屋里有妖。”

“妖?”柳白银回头看了眼,哂笑,“我知道了,你家主人不就是那日以十两一文买下你的怪人?他说你也是妖,你信吗?如果只是为了骗钱,不用来找我了。”

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了门,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他在里面。

将芜低头一看,篮子里的熟鸡蛋“咕噜咕噜”滚了出来,她还得弯腰一个一个捡回去。

将芜把自己的遭遇和时缨说了一遍,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时缨冷笑——算了,谁让他得罪本君,且让他遭罪去,等他发现不行了的时候,自然会求我。

晦气。

柳白银一整天的心情都被送鸡蛋的将芜毁了。

哪个临安的有钱人不喜欢在外面养两朵野花?他作为首富少爷,家中不仅有一房正妻三房小妾,前些日子还在采办商货途中遇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与他家中的庸脂俗粉全然不同,气质超然,宛如空谷幽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女子称自己为白鹤,是来报恩的。

柳白银年少的时候的确在狩猎时放生了一只白鹤,他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事情。

将芜说得不错,此刻坐在他家客厅里的就是那只报恩的白鹤。她着一身曳地的长裙,裙角绣着繁复的云纹、水纹,上面还有一轮太阳正要东升。她的头发、眉毛、睫毛与指甲全部是白色的,唯独眉心与嘴唇殷红似血。她不喜笑,口吻也清清冷冷。

柳白银曾问她要如何报恩,她说,天机不可泄露。于是柳白银将她安置于此,只要有空,便来看望她。

他并无子嗣,但白鹤出现以后,正妻孔惠便怀上了,他以为,白鹤是来为他开枝散叶的。

一盏香茶热气袅袅。柳白银进屋的时候,白鹤正在翻看书卷。

袅袅轻烟与她一身的清雅装扮相得益彰,柳白银不自觉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看她光洁的额、纤长的睫、高挺的鼻与姣好的下颌线,看她没有任何装饰的伶仃腕骨,与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

“公子有话想问我?”白鹤头也不抬,问他。

柳白银一怔:“没……没有。”

“方才来了什么人?”

“对面宅院刚被人买了去,屋主差人送鸡蛋,我给推辞了。”

白鹤翻书:“既然是好意,为什么不领了?”

“不想与他们过多来往,怕打扰你读书。”

“是吗?”白鹤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半晌,她放下书,抬眸,“公子,我有言在先,万万不可对我动邪念,否则好事将成坏事。”

“到底是什么事?”柳白银微微不悦。

白鹤抿唇不语——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柳白银颇为心焦,因着他觉得白鹤似有某种魔力,多接触一日,他便多迷失一日心智。

他自问把持不住。

他更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白鹤起身,把外袍褪下,旁若无人地往屋内走去。她身上只剩下薄薄的单衫,包裹着高挑婀娜的背影。

柳白银一眼就定在她的股沟处,一阵邪火冒出来,仿佛要把他烫熟了。

那一瞬,他觉得如果自己还是男人,就不能无所作为。

柳白银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白鹤的衣衫搭在屏风上,薄纱制成的屏风后水汽蒸腾,白鹤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柳白银躲在珠帘后窥视,看得口水流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幻想着与白鹤发生肌肤之亲的情景,幻想自己与白鹤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景,脸颊越来越红,仿佛被蒸腾的水蒸气蒸熟了。

一个不小心,他把珠帘从挂钩上拽了下来。

白鹤闻声,迅速扯过裙子裹在身上,低喝一声:“谁?”

柳白银慌忙转身,靴子却踏上珍珠粒,他“哎哟”一声,把门牙磕在了门槛上,顿时血流如注,柳白银捂着嘴巴嗷嗷叫唤。

白鹤已经穿戴整齐,走到他面前,眸光甚冷:“早让你断了邪念,你却冥顽不灵。”

柳白银恨恨站起来:“让我断了念想,何必故意勾引我?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柳白银得不到的?就算是护城的墙也有我柳家一份功劳,你算什么?”

他上前一把擒住白鹤的手腕。

白鹤拧眉,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拂袖,把他甩开两丈之远。

“无知无耻,枉我念在你祖上阴德,想救你一命。如今你便好自为之吧。”说着,她化作一翩翩白鹤,腾云驾雾而去。

柳白银看着她离去,方才相信她真的是一只白鹤精。

一连听到两个令人不快的消息,柳白银倍感愤懑,冷哼一声,离开了别院。

他的家宅在最繁华的御街附近,家中有四位贤妻。正妻便是御史台的嫡女孔惠,如今她已怀胎三月,圆圆的脸越发有福相了。

三位妾室中最得宠的当属户部尚书的庶女苏凤娇,远山眉,狐狸眼,下巴尖尖,一副红颜祸水相。剩下的两位,一位是下等人家卖进来的,一位家里也没什么权势,不过攀个亲戚,皆不入柳白银的眼。

柳家虽是行商起家,但柳父和柳白银的叔叔伯伯们大多已经入朝谋了职务,也算是半个官宦之家。总而言之,柳白银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

当他离开别院回到家宅时,顿觉神清气爽。

贴身婢女正陪着孔惠在院子里散步,午后的阳光温暖,她团团和气的面容也平添一份洁净与温柔。

柳白银不免想,山珍海味吃多了,他才会认为清高的白鹤是人间极品。

其实比起孔惠,白鹤不过是山野妖精,孔惠才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举手投足规规矩矩。

“官人?”孔惠发现了柳白银,正要行礼,柳白银连忙走过去:“不妨事,这种特殊时候就不必和我客套了,都是一家人。”

“就算是一家人也要讲尊卑礼仪,”孔惠温柔,骨子里很传统,“妻子见丈夫理应如此。”

柳白银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要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他半跪下来,附耳在她的肚子上,欢喜道,“想来应该是个极其活泼的男婴。”

孔惠微微笑:“一定是男婴。”

她正要靠此男在柳家立足,此事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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