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
吉惠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拿起考生的答卷,铺在案子上。
按照科场重首题的惯例,若是吉惠中意,便在首题上画一个圈。
如此这考生,十成有九就能成为童生了。
倘若划一个竖,则表示候补。
可倘若要是划一个叉,就表示直接被否定,就算后面作答如何出彩,吉惠可能连看都不会看,那么这次的府试,算是白来了。
吉惠看了几十份答卷后,面色均是如同嚼蜡。
除了少数几份勉强可以,其余皆是连第一句立意,都不合他的意,简直是四六不通。
阅了这些学子的文章,便深感这些人名不符实,甚至吉惠都在怀疑,他们通过县试都是走了后门。
随后,吉惠拿起下一张盖着堂字小红戳的答卷,稍微扫了一眼,入目的一行字。
嗯,破题还算可以。
不禁面色有缓,这才接着继续阅下去。
咦,竟是一手他最喜欢的四六骈文!
立时,他精神一振,捋了捋胡子。
喝了盏铁观音。
好文如好茶,一遍读完桂馥兰馨,意犹未尽。
他抬屁股,将椅子拉近了一丢丢。
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着茶盏,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读起来……
吉惠一字不落的从头阅到尾。
眸底的光亮,越发凝聚。
由心的赞叹不已。
此文不仅词格律精妙,用词准确,略带疏放凛然,还隐含着爱国大义!
且文章也是意味深长,理一分殊!
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
讲程朱理学说的透彻,又不失美感……
这等好文,就是不取案首也难。
天下读书人之钟秀毓秀,可真真都出在他绍兴!
这等才子,此等才情,如此上上之文,究竟出自谁之手?
吉惠忍不住翻过卷子,偷偷扒开糊着的名字。
霎时,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竟是他的老上官,邢简亲自去余姚提上来的那位!
因为这位是他老上官看中的人,所以吉惠暗中查过冀漾。
此人是清源伯府的长子嫡孙,可谓是正经八百的武将勋贵出身。
吉惠不禁愣住了,心思百转间,又拿起方才那篇冀漾的文章,重新再读一遍。
直抒胸臆,格律严谨,华丽而不失内涵!
怎么办,越看越喜欢!
嗷!
不由仰天长叹。
竟读一遍,便多了一份更深的领悟。
如此水平,简直可以直接去燕京,会试、殿试,状元及第啦!
考他小小一个府试,着实是屈才……
想到这里,吉惠拿起答卷,再次一阅反复润色后,由衷地写了百字批语。
其实若不是担心太刻意,他怕是会写个千字批语。
若是这次他的科名和文名显赫起来,他的阅卷标准,必将会通过考卷批语,引领时文风气!
普天之下的学子,皆以为主考官去评判他们的文章,掌握他们的举业,其实主考官的评语,也有让世人来品的意味。
考生优秀,主考官便是师座,二者从来都是相辅相成。
这叫做双赢。
为官者须将“克己奉公”四字牢记于心,要知道不克己,不足以奉公。
一旦起了拿钱办事的杂念,就覆水难收了。
早早晚晚有一日抄家灭门。
那才是傻。
做人啊,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当下,吉惠心头一热,寻了几份差不多的答卷,继续写了批语,不尽详细。
堂下的冀漾,丝毫不知他的名字,已被念叨透了,主考官正等着沾他的光呢!
他已将第三道题写完,待晾干墨迹。
这一篇写完,剩下五经题。
冀漾自是信手拈来。
最后,看向末题五言八韵。
诗题为:阴阴夏木啭黄鹂。
此题选自大唐王维的秋归辋川庄作。
原文是: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当下,冀漾灵光一闪,提笔入墨,在草稿纸上作答。
千千考生埋头答题。
“唰唰!”写字声连连。
冀漾默默地收拾好行囊。
随后,他将答卷一卷拿在手上,直上公堂而去。
他身姿挺拔,走在一干埋首的学子间,宛如鹤立鸡群。
行走间,腰间的长须绦被风卷起,衣诀翩翩,金相玉质,姿态极尽俊美,不似凡人。
这一刻考场内,众考生笔下都稍稍停顿了下,抬头望去。
冀漾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直至公堂之下。
公堂外匾下书着四个金字“明镜高悬”,堂上竖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案子上点着线香,香稷馨香溢在考场间。
吉惠端坐在案后,看着正拾阶而来的冀漾。
不远处的书吏、周边巡视教谕,加起来百余人,目光均是汇聚在冀漾身上,但却唯独不见余姚卢教谕。
冀漾停下脚步,双手举卷,一旁书吏接过,铺在吉惠的案上。
冀漾垂眸,掩去眸底清冽的光,道“请府尊当堂面试!”
吉惠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莫名的生出敬畏。
笑着摇头,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本府也不知试你什么?”
说到这里,他眸子闪过一道精光,继续道“本府刚刚瞧了你的诗文,便想起诗仙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