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去。
暮色浓得已如少女满头化不开的千缕万丝。
月尚未东升。
大地上仿佛只剩余酒幡下那一束光明。
如西瓜般大小的孤灯。
可对酒肆前这些人而言,这点光明已然足够。
因为它已能使你看清你杀的人是谁,也可以让你知晓杀你的人是谁。
乌云看了看冷月栖,对金玉溪道:“你们在这等的人本是他,可照现在来瞧,我也是走不了的了。”
金玉溪讥讽道:“怪只能怪你在船上没有真的醉了。”
“不错,我确实应该醉的,不仅要醉,而且还要大醉特醉,醉得不省人事。”
乌云双眉拧起,显得十分感慨,也十分惋惜。
“只可惜,你没有醉。”金玉溪皮笑肉不笑。
“我非但全无醉意,而且还清醒得很。”
“没有醉的人,那只有一条路可走。”
“洗耳恭听。”乌云明知故问。
“永不超生的绝路。”
乌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摇头道:“那我岂非已成了六道之外的游魂,叫天不应,唤地不闻?”
“正是如此。”
“如此一说,我好像又有些害怕了。”
乌云嘴上虽说怕,可看到他的人却没瞧出他有任何畏惧的表现。
金玉溪也仿佛没看见这种惺惺作态,只缓缓沉声道:“不管你真怕还是虚惊,今天也是避免不了要躺下的命运。”
乌云一扫地上已不成形的蛇尸,不信道:“你的法宝已死得不能再死,还能有什么能耐?”
金玉溪目光一凛,冷哼道:“如电门能在江湖有一丝薄名,岂是靠这无毛畜生?”
乌云眼睛也一亮,他的视线已落到对方身上佩戴的长刀之上。
“久闻江南如电门之所以取‘如电’二字为名,就是自诩刀法比闪电还迅厉快捷……”
他看了看刀,又瞅了瞅金玉溪诸人,却忽摇摇头,神态更为质疑。
“你瞧不起我的刀?”金玉溪怒道。
乌云又拧头道:“我不是瞧不起你的刀,只是——”
“只是什么?”
乌云又认真凝视了对方一下,才悠悠道:“只是看你并非能使出那种刀法之人而已。”
谁都以为金玉溪会恼羞发作,可他却不怒反笑。
这下乌云也被他笑糊涂了:“我说的莫非不是实情”
金玉溪指着他,神色轻蔑:“你这井底之蛙,无怪乎差点成了我飞螣口中之食。”
“对!你这小子本就已死透的了。“一直未开口的秀凝也冲乌云咤道。
“可我此刻并没有死。”
“那是因为有他在。”
秀凝狠狠瞪了冷月栖一眼。
她虽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乌云突变得有些忧郁,仿佛对方的话如一记重锤,击在他心头。
他没看冷月栖,只木然道:“你说得没错,金玉溪说我看不起他,但我也同样让人看不起。”
他没说被谁看不起,可谁都已心知肚明。
冷月栖已默然良久,他一直静静听着。
此刻他却已忽道:“江湖之大,人上有人,天外是天,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遇见何人何事。”
“所以……”
他已向前走近两步,比月还清冷的两道目光在金玉溪诸人脸上扫过。
“你们若有本事,若想报仇,便尽管动手。”
冷月栖人站在这,剑也未出鞘。
可不知怎的,金玉溪众人已莫名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
舍我其谁的紧迫。
金玉溪的精神已高度集中。
眼前这久闻其名的黑衣男子,果真如传说中那么可怕?
他向秀凝使了个眼色。
她和另三个人便忽然分散开来。
对乌云他们还可以逞口舌之争,可对冷月栖,他们就连舔唇的工夫也仿佛顾不上了。
但凡见到冷月栖的人都深谙,若要击败他,你只可比他更强,使出令其口服心服的招式。
因为再能说会道的口才,在这个人面前也没有用。
何况他们都见过了冷月栖的剑。
那是种完全无法形容的绝妙武功。
这种武功到底是否真存在于世?
你若诚心地向他们探询,他们恐怕也未必就能说得出来。
因为他们纵看见了对方出手,也很快又分不清自己刚才究竟是见到了,抑或只是眼前忽然起了一层雾,一片恍惚?
只不过如电门既能在江南立足,自也名下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