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看见那老妇所磨之刀时，已经退去了心中的警惕。
毕竟这位老妇人全无武功的功底，磨这样的长刀，显然不是自己所用。因而江彧略带好奇地问她磨刀做什么。
老妇突然听到江彧的问话，倒是没有过于惊讶。她神色一暗，缓缓说道：“磨刀为我那远行的征人。”
江彧倒是略微惊奇:“那想必老丈身体必定极为壮硕，年岁虽长却仍用得此等百炼钢刀。”
“却不知老丈缘何此等高龄仍在戍边？这刀磨好后，您又如何送去?”
老妇人落寞一笑，缓缓道来:
“你只顾问我，却未曾设想我能不能答得上来。我若是见到那个没良心的，定是也要问他，为什么过了这些年岁还不回来看我。我定是要问他，为何人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柄长刀。他这是在糊弄谁人?”
“此地近边，向来有尚武之风。当年我嫁他，用嫁妆为他打出了这柄刀。他许我去马上搏一个功名，与我共度一生富贵。婚后一年，他便参军去了。”
老妇言至此处，略微一顿。
“入伍前三年，他尚且能送些书信回来。信里总是说他阵斩了多少敌人，理应算作多少功勋。却不曾说过半句想我。我不怪他。”
“入伍第五年，匈奴犯境。他所在的军队与匈奴正面交锋，近乎全军覆没。战后检查战场，只发现了他的长刀，未发现他的尸体，监军判他为叛逃。”
“战后数月，他叛逃的消息传来。别人只是替我感到羞愧。但我心中甚至有一丝期待，期待他真的能逃回我的身边，与我见一面。但谁知他这一‘逃’，就是三十年。”
老妇人愈说神情愈悲。
“我始终信他并未叛逃，我始终信他会回来与我共度残生。可我信他又有何用？我再信他，他也未有任何回报与我。”
“我想恨他，可又恨不起来。他若真的战死，死时念及自己负我，必定难以瞑目。他若尚未战死，便是因为什么缘由无法回家。他数十年有家难回，心中悲痛定然不弱于我。”
“恨不能恨，寻无力寻，我最终能做的便只有苦等。”
江彧听罢，已经是不禁泪流。他的心性尚且不能承受这远超自己年岁的悲思。
人生在世，终究是有太多事未能如愿，终究是有太多人未能再见。不论承认与否，人生几十载，自己能决定的方向实属少数。往往你下定决心，前出一步，一步踏出却不知身在何处。
江彧愈发觉得人力终有不能及。而当自己力所不及的时候，心中的无奈与绝望实在难以忍受。
那远去的征人若是力所能及，必然会从敌阵里拼杀出来，回家与妻子相会。这苦等的老妇若是力所能及，必然会寻遍天涯，直至寻到自己丈夫的音讯。
江彧突感，人若是能无敌，也许就没有力所不及。无敌于时间，不因岁月变迁而感伤。无敌于世人，不因红尘纷扰而悔恨。无敌于自己，不因七情六欲而有所得失。
如若是一暮年之人听闻老妇的故事，或许只会道一声命运无常，然后安慰老妇就此放下。可江彧到底是一少年人。他修得的是无敌之道，无敌首先要有的便是不甘放下的心气。无能为力，他不甘心。
江彧沉思后向着老妇人深施一礼道：“老人家，小子想求您一件事。”
老妇点头道。“你说便是。”
“小子斗胆想要带走此刀，替您寻人。”
老妇望向江彧：“你这是又许了老身一个期望？”
江彧默不作声。
或许再给这位老人一个需要等待的结果，确实太过残忍。因为上一个与她许下诺言的人，已是不知所踪。
只见那老妇突然将刀往地下一扔。
“你若想拿，拿走便是。我也不指望你多做些什么。你日后若是真看到了那没良心的，替我砍他一刀，砍倒了拖回来。”
江彧没有再作应答。他径直将刀提起后回到了正房。
后夜无话。
……
次日清晨，江彧与修情辞别了老妇，动身前往崆峒。
天朗气清，二人所骑之马顺风而行。从峨眉至崆峒的这最后一段路，终于是再无什么波澜了。
然而外物没再有什么阻拦，这二人自己却是偏要弄出些小故事。刚走出华亭地界不久，修情突然停马，目不转睛地注视起了江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