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地区的秋天,来的不早也不晚,虽然林建华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可那还是“秋老虎”之称的酷热秋天,现在则不同。一个月之后,秋就是真正的秋,树叶从墨绿渐渐的变成黄绿,然后是金黄色,家门前几棵银杏树的叶子尤其黄的早,黄的彻彻底底。
前几天,四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在门前跑来跑去,捡那些飘落在泥地上的叶子当玩具,他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把栓在墙角的一只不大的狗儿逗的眼馋,在那里“汪汪汪”一直叫。乡村的娃娃见惯了,不但不害怕,还时不时的凑近拴狗的位置,故意逗弄几下,惹得狗儿叫的更欢了。
金黄的叶子像扫帚,那些胖嘟嘟的小手把叶子一片一片叠起来,像一把大大的扫帚,能扫走秋天,迎来冬天。
林富国受不了狗的叫声,起先那些断断续续的叫声已经让他烦不胜烦,哪知孩子们并不满足,终于持续不断的狗叫声把林富国惹怒了,他凶巴巴的窜出大门,对孩子们一通大吼大叫,吓得几个小孩子一边哇哇的哭,一边麻溜的往家跑。男孩子跑的快,在前边一溜烟不见了,单单剩下一个女孩儿穿着裙子一扭一扭的在后面哭,跑也跑不动,哭也哭不大声。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随便的中年妇女走出来,还没见到人,倒听见几声又尖又利的呼唤,好像在责怪谁,落单的小女孩儿一边哭一边答应着。
又得罪了邻居,林富国垂头丧气的想,真该把这几棵可恶的银杏树砍倒。气呼呼的望着银杏树好一会儿才善罢甘休,如果他的目光是一把刀,那几棵可怜的树早已经躺下了。半晌,他转身回屋,回屋又无事可做,看着妻子在厨房一角认真仔细的摘着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气定神闲,他不能指望她帮忙承担些什么。
除过林建华,他的其他两个儿子过完年就出门打工去了,更是指望不上。他的心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那些粗糙又结实的麻挽成一个一个拥挤的疙瘩,在他心里拥来挤去,把他的心磨的尖锐的疼。
“你都生的他妈的什么,这么不争气!”他实在忍不住,冷不丁的朝妻子骂到。
余翠英茫然的抬起头,但她确实听到了丈夫的话,于是眼神里多了憎恶的光。
“生他妈几个败家子,这个家迟早要被他们败光。”林富国继续不解气的大声骂到。
“你说哪个!”很显然,余翠英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怎么回事,但她尖锐的语调已经表现出些许战斗力,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散发在沉闷的空气里。
“说的就是你!还有哪个?你会生不会生,生的净是败家子,把我害死了!”林富国像一头愤怒的熊,他的声音巨大,像是对着扩音喇叭大喊,把余翠英的耳朵震的一阵嗡嗡直响。
“看你那个怂样子,你有本事,几个娃早把媳妇说下了。”余翠英丝毫不谦让,她用毕生积攒的怒气大声回敬到。
沉闷的空气开始变得炙热,既而火药被耀眼的火花点燃,一下一下,剧烈的爆破声在空气里回响,把秋日那安闲又寂静的气氛炸了个稀巴烂。
林富平正在马路边自己的地里打理幼苗,他一开始就听到弟弟家传来的大呼小叫声,这些声音太过巨大,把他的耳膜震的一鼓一鼓,到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刺耳,以至于他发现自己的耳朵不悦的鸣叫起来——俗称耳鸣。他已经无法忍受在这样的吵闹声中继续干下去,田地边的几户人家纷纷走出来几个人,朝着弟弟家房子的方向议论纷纷,林富平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可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并不方便。
“你去死,死了我给你收尸!”
林富平听到弟弟的叫声,心里一阵苦涩,这个家风雨飘摇到今天,多不容易啊,为了几个孩子苦苦挣扎,如今终于有点起色,又想不通,想不过,总要搞些事情,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一阵女人的哭声传来,那声音伤心又哀怨······
一阵破碎的声音传来,清脆又坚决······
要是林建华在,家里就不会出这种事情,林富平心里想。
虽然并不情愿,但他还是立即放下手上的活计,把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路边泛黄的杂草上胡乱的一抹,便朝着弟弟的房子走去,那所泥土砌成的老房子,外墙已经暗暗的泛出黑色,显示着它无法回避的年龄。
“吵啥哩,有啥事情吵嘛。”刚进门,便看见堂屋里一地的玻璃渣,应该是水杯或者碗盘的尸体。
“她要上吊哩,你让她去,我今天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能耐。”林富国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把林富平往边上推。
余翠英哭的死去活来,一身尘土的躺在地上,头发纷乱,像被车撞过一样,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在脖子上绕了几圈,绳子的两端软塌塌的丢在一边,并没有栓在什么地方。
“有啥值得寻死,这个家还要不要?”林富平一看这情况就来气,可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你莫管她,她说的出这个话,就做的出来,今天倒要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一回。”林富国不仅不听哥哥一声劝,还在源源不断的火上浇油。
农村许多事情并不出于勇气,而是一时想不开,想不过,觉得自己的委屈比天大比海深,于是在一时冲动的鼓噪下轻率鲁莽的结束生命。比如前段时间在村子里传的风风火火的服毒自杀事件,一位六旬的老婆婆,因为和儿媳一点儿口角,服毒药自杀,哪知道毒药那么烈,又死的那么不彻底,当烈性毒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随着血液传遍全身的时候,她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喊救命。
一家人当即吓得不轻,赶紧送医院,经历了一系列疯狂的超速才终于到达县城的抢救室,抢救进行了一天一夜,剧烈的痛苦一直持续着,把她临终的生命撕咬的千苍百孔,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消失殆尽。她带着痛苦而狰狞的面目走了,听人说,在有意识的时候她还央求医生救救她,说家里有老头子需要照顾。
林富平想起这些就觉得心痛,眼下这一幕更刺痛了他的心,这些不知足的人,存心的给自己找苦受,愚蠢!愚蠢至极!
“你先走,去我那边!”林富平不由分说的把弟弟往门外推。
“我不走,我就要看到她今天吊死哩!”林富国两眼通红,脸红脖子粗的说。
“死了你心甘了,死了你日子好过了?”林富平咬牙切齿的狠狠对他吼道。
林富国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地面,像是突然安静下来的知了,终于,秋天又恢复了它的宁静,它的本色。
林富平蹲下去,把一圈一圈缠绕在余翠英脖子上的粗麻绳解下来,“莫哭了,一会儿自己做点饭吃,富国到我那边吃。”
余翠英的哭声小了一些,但悲悲戚戚的并不亚于之前的程度,刚才还掺和着愤怒,这会儿只剩下纯粹的悲伤,好似要把这一辈子伤心难过的事情,全部哭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