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谷面前的是一碗很普通的叉烧拉面,薄厚均匀的叉烧摆在面条上,浓厚的汤底表面泛着诱人的油光,温暖的香气驱散了雨所带来的湿寒。
这是一碗相当优秀的拉面,纵使是名物拉面里的招牌拉面和它也只是伯仲之间,越师傅几十年的手艺在一碗拉面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和旁边的两碗拉面一比,它却显得有些寒酸。
鸣门卷、扇贝、海苔、溏心蛋、笋干、大葱丝、天妇罗虾……
琳琅满目的配料几乎将面完全遮住,高出碗沿一大截,像是一支鹤首瓶中插满了盛放的茉莉、木槿、紫阳和洋桔梗。
“没有少给啊,”越师傅摊手,“我只是多给那位小哥个女士加了一点配菜而已。”
桐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几片叉烧,又看了看旁边路明非碗里的花团锦簇,顿时有种看自家的名古屋交趾鸡旁站了只绿孔雀的感觉。
他无声地看着越师傅。
“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越师傅又夹了亮片叉烧放进桐谷碗里,“别人从中国不远千里来日本旅行,我多一些优待怎么了?”
白得两片叉烧,桐谷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跟路明非搭话道。
“话说路君,你们来日本,有没有去东京湾?听说那里前段时间是有海豚表演的,是一个巡回马戏团在那里进行公演。”
桐谷道。
“东京湾?目前还没去,而且我对海豚表演也不感兴趣。”
路明非摇头,心说我想看表演的话啸天可比海豚聪明多了。
“不过听说昨天马戏团里有一只海豚逃走了,马戏团在东京湾里用挡板圈了一片水,海豚在在挡板里表演,一个员工不小心把挡板打开一条小缝,那只海豚就抓住机会撞开了挡板,逃进了东京湾,然后潜进水里就没了影子,估计现在已经游回大海了吧。”
桐谷咽下嘴里的面条后讲述道。
“那也算是一件好事,”路明非夹起一片鸣门卷,“在海里当条自由自在的野海豚总比在马戏团里被豢养要更加自由,听说海豚很聪明,被豢养的话很容易得抑郁症。”
“确实诶,不过听说马戏团的人对那些海豚照顾有加呢,在马戏团里虽然会在训练时挨饿,但是不会像野生的海豚一样被饿死,也不用担心被猎食攻击,还会有人定期给他们清洁身上的寄生虫,生病了也会得到治疗……”
“活在马戏团里的海豚或许宁愿饿死病死在海里,”越师傅冷不丁地开口,“在马戏团里像个小丑一样取悦别人,就算得到再好的照顾又能怎样?那只逃走的海豚是幸运的,它挣脱了原本灰暗且看不到希望的命运。”
”吃着最新鲜可口的鱼,和漂亮的母海豚在水池里嬉戏,却永远也离不开囚禁它们的阴影,它们永远忘不了在被捉进马戏团之前在海里用背鳍劈开海浪的日子,但围拢着他们的水池里只有一摊死去的液体。”
“海豚是顶级的猎食者,能在洋流里追觅鱼群的海豚才是海里的精灵,被豢养在马戏团里喂食的只是表演赚钱用的牲畜,就像用来挤奶吃肉的牛和羊一般,而且一直到死为止,她们都将是牲畜,被诅咒网罗住命运,永世不得翻身。”
越师傅面容语气平淡,手里的面团却因为大力的抓捏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桐谷惊讶于越师傅突然说出这么一大段颇有哲理的感慨,路明非暗道或许每个老人生命中都会有不平常的经历,只有不懂日语的苏晓樯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越师傅的长篇大论是什么意思。
在越师傅这里吃完面,路明非和苏晓樯又跟越师傅聊了一会,越师傅告诉他们他姓“加藤”,叫“加藤越”。
但是路明非记得源稚生和他说过,全日本的混血种都出自蛇岐八家,只有八个姓氏,其中并没有“加藤”这个姓。
虽然觉得越师傅用了假名,但是路明非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表示怀疑,跟越师傅和桐谷道别后带着苏晓樯离开。
他准备回去之后向源稚生大力推荐一下越师傅的面摊。
他不清楚源稚生是否知道越师傅的存在,越师傅又究竟是来这里隐居颐养天年的蛇岐八家元老还是抱着其他目的隐藏在这里伺机出手——他可没忘记老唐前几天就代替源稚生被蛇岐八家的敌人袭击了。
如果源稚生是知道越师傅的存在,那就是他多虑了,虽然他偶遇越师傅有些凑巧,但是行为上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源稚生最多感慨一下“真巧”,反正更巧的事情他们早就已经遇上了。
如果源稚生并不知道越师傅的存在,那就只能祈祷他会因为推荐而来这里吃面并且发现越师傅身上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了,到时候他应该能查出来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