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动作极快,一会儿功夫已经将准备好的熏肉和烧酒摆满了桌子。
他忙得满头是汗,不过看到那些护卫的军爷都是满意神色,不由心中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掌柜用客人带来的野味做了几个小菜端到青衣文士的桌子上。
偷眼一看,只见那文士面色微红,似乎是喝了几杯酒,不过自己送上来的熏肉却是几乎没有动过,而且文士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内的烈酒。
不知什么时候,桌子上多了一个青花瓷坛,以及一只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古朴酒杯,里面盛着红色的美酒。
除此之外还有个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精美的点心。食盒外面套着厚厚的毛皮,糕点上面仿佛还冒着热气。
野味放到桌子上。
身后的青衣少年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双银质的碗筷,放到文士面前。
紧接着,他又拿出自己的银筷子对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尝,才道:“先生请用。”
青衣文士这才开始用餐。
掌柜看得瞠目结舌,他自认算是见多识广,但是毕竟只是守着一家小野店,还没有见过这种排场。
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掌柜终于闲了下来,那些骑士早就风卷残云一般将酒肉一扫而空,然后就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低声聊天。
而那个青衣文士用餐之后,则是拿起一卷书册看得入迷。
掌柜知道这些人大概还得休息小半个时辰,连忙又去捧了两坛酒过来。
其中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骑士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若是喝醉就不好赶路,你把我们的酒囊都灌满吧。”说着将一个酒囊丢到桌子上。
其他的骑士也都纷纷解下腰间酒囊放到桌子上。
掌柜一边灌酒一边盘算,每个酒囊至少能装两斤酒,只算今日的酒肉,就已经是笔大生意了。
装完之后,掌柜一算,却是只有十一个酒囊,心中奇怪之余不由偷眼望去。
原来有一个骑士一开始就坐到角落里面,也不和其他的骑士坐在一起。
掌柜几乎忽略了他。
一留神之下,才发觉那人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桌上的酒壶原样未动,竟然是滴酒不沾。
掌柜心中奇怪,北地严寒,人人都爱烈酒,怎么这个少年骑士竟然不喝酒呢,又多看了几眼。
那个少年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
掌柜只觉得心头巨震,那个少年神色冰冷,目光中更是带着逼人的杀气。
他虽然不是军人,却也是在战乱中挣扎多年。
那种目光他明白的很,是一种带着刻骨仇恨和疯狂杀机的目光。
心中大为不解。
他想要上前,又踌躇。
其中一个骑士,示意他赶紧去装酒囊,别在这里待着。
掌柜这才离开了。
李泌看了眼酒店掌柜,缓缓的饮下清淡的美酒。
过于醇厚的烈酒,他可是消受不起。而且作为修行之人,稍微喝点酒暖暖身子就行了,喝烈酒就不太合适。
从衡山回来,李泌先被迫吃肉,接着成了亲,然后又被杨错当年酒坊酿的酒而破了戒。
眼光掠过那暗处角落里面孤寂的身影,李泌心头一阵苦涩。
可惜啊,就是简单的出行,自己也不能不用上心机。
这次特意带上了卢子期,就是要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前些日子的剧变,雷恒被浑瑊的部下强行带走之后,卢子期就变成这个样子,沉默,冷淡以及仇恨。
可是,这件事情李泌也是无可奈何,自己不可能故意让他看见什么文书情报,这样子容易就是白痴也知道其中有诡计。
只有这个法子,让卢子期得知能元皓的旧部全部灭口的事实。
这样等到他回到叛军,配合其他的事情,就会想到能元皓“背叛”的可能。
这是自己的计划中很重要的一步棋,想要铲除能元皓,这是必不可少的证据。
史朝义继承自史思明的将领,而史思明又接管了安庆绪留下的武将,一波接着一波的内讧,叛军称得上大将的将领已经不多了。
目前只有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恒赵节度使张忠志,昭义军节度使薛嵩,淄青节度使能元皓还依附于史朝义麾下。
但真正听他指挥的只剩下张忠志和能元皓。
薛嵩乃是薛仁贵的后人,杨错已经派人前去私下结交他,暂时把他稳住。李怀仙鞭长莫及,因此决定目标对准能元皓。
是因为张忠志善守,行事谨慎,必然是个精明人,而对于精明的下属,上位者可以倚重,却很难信赖。
只有能元皓身份比较复杂,最合适用离间之计。
再加上得到的情报,能元皓的确是史朝义的爱将。
这样一来,对付石英不仅是离间了龙庭飞的心腹,而且亲信的背叛也会更加严重的打击史朝义的信心。
为了这个原因,也就不能顾惜卢子期的心情了。
看着外面漫天大雪,李泌在心中燃起了想要做诗的想法,突然站起身来,向店外走去。
负责护卫李泌的杨朝晟惊讶起身,正要动问。
随后跟出的高崇文却一摆手道:“大人不过出去透口气,你们不用跟来。”
他虽然这样说了,杨朝晟却仍然招呼了另外一个侍卫跟了出去。
卢子期心中一动,也起身跟了出去。
他自知李泌对自己颇为优厚,那些侍卫却对自己十分戒备,所以站的远远的,看着李泌立在雪地当中,负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卢子期摸摸腰间短剑,恨意更深,却是只能隐忍等待。
这时,李泌突然抚掌而歌: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卢子期听得入神,虽然有些句子听不大懂,却也能够感觉到那歌声中流露出来的雄浑深远。
听到“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两句时,卢子期不禁泪落。
淡淡的一句“百年事”,却蕴藏了多少的故事啊。
想到将军和同袍,想到那么爽直又糊涂的雷恒,卢子期心中的恨意煎熬几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个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
他伸手摸向短剑,眼中透出冲天的杀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这里也好过这般痛苦。
就在卢子期心志将乱的时候,旷野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缥缈的琴声,若有若无。
琴声虽然微弱,却是连绵不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雪花。
琴声渐渐接近,越来越悲怆的曲调令整个天地都仿佛充满了苍凉萧瑟的气息。
这琴声似乎充满了诱惑之力,令人心中凭空生出恨意和狂热的杀机。
这时,其他的侍卫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不过众人都是心如铁石的沙场勇士,自然不会为琴声所动,反而都从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