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从学法医到了现在做仵作,付拾一还真是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毕竟,哪一个法医不是一路哇哇吐过来,锻炼出了强大无比的肠胃和心态?但是这个味道真的是太重了。而且那种隐隐约约的臭味,更叫人抓狂。付拾一幽幽的回头,忍不住发出了一句灵魂的质问:“你平时都不处理这个屋子的?家里这么臭,你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令狐惠当然是不会回答。最后林娘子在恍惚中回答了一句:“他说每日都得弄,弄干净也管不了半天。也不让我进去弄,说怕我累着。反正屋子一关,外头也闻不到什么味道,所以我就也没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娘子脸上眼泪又淌了下来。付拾一点点头,摸出口罩戴上,而后才进了屋去。屋里地上,有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身泥土就是红色的。但是像付拾一这种见多识广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血液滴在地上多了,累积的时间久了,慢慢变成这样的。而屋里的确也没什么东西。一个大木盆,一个几乎有半米粗的木头墩子——木头墩子同样也是四周都变成了暗红色,更透出一股油亮的质感。可那平面上,因为常年剁砍,所以反而是带着新鲜木头的颜色。付拾一几乎可以断言:这个砍墩,肯定是用了至少有五六年的。不然中间也不会陷下去那么多——这是因为总是剁砍,然后正常损耗木质造成的。墩子上还放了两把刀:两把锃亮的砍刀。刀背足有一个指节厚,这样的砍刀,什么骨头都不怕。付拾一的目光在那两把刀上流连片刻,这才挪开,看向了其他东西。屋子里除了这几样东西最明显之外,其他的,就是一些杂物:破旧的木头,旧家具,石墩子,还有农具。这些东西上头,都有了一层薄薄的灰。付拾一环视了一圈,而后就开始往角落里搜寻——如果林星真的是在这件屋子里被肢解,那么或许会留下什么东西也不一定。只是希望也很渺茫:令狐惠常年做这种剁肉剁骨头的事情,而且筹划很久,又怎么可能不小心?付拾一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整个屋子仔仔细细的看过了一遍。就在快要失望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发现:在一个墙角里,被破旧木板挡着的地方,她发现了一颗牙齿。如果不是这样地毯式的搜寻,是绝对找不到这样一颗牙齿的。付拾一小心戴上细棉布手套,然后将那一颗牙齿拿起来细细打量。这应是一颗替换下来的乳牙。因为只有乳牙,才会这样小,而且洁白。而且这个牙齿是第二尖牙。算算时间,差不多正好是十一二岁时候换的牙齿。也应该是最后那四颗替换的乳牙。换过了这个,就算是结束了换牙期。即将进入青春发育期。而这一颗牙齿上,除了一些灰尘和泥土之外,还糊了一点污垢在上头——用手指尖轻轻刮一下还会掉下来。而那黑紫的颜色,完全就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付拾一拿着那一颗牙齿,走到院子里,在明亮光线下,仔细去看牙根部位。然后果然在那儿发现了一些已经风干的肉样组织。当付拾一拿出了那一颗牙齿后,令狐惠的脸上出现过一瞬间的变化,不过并没有维持很久。倒是林娘子盯着那一颗牙齿,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无奈身上哆嗦得太厉害,竟然是手脚发软,根本站不起来。过了很久,林娘子还是挣扎着走到了付拾一跟前,两个眼睛直勾勾的落在那一颗牙齿上,说话时候声音也打着颤:“我能看看吗——”付拾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牙放在了林娘子掌心。一颗牙而已,其实说明不了关键的问题。可是,如果林娘子能认出来这一颗牙的主人是谁呢?毕竟,这颗牙虽然也算是保养得不错,但是也有一个一小块发黑的地方——那是因为口腔卫生做的不好,发生的龋齿。再严重的时候,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洞。林娘子捧着这一颗小小的牙齿,哆嗦成了一片秋风里即将掉落的枯叶。付拾一看着都有点儿不忍心。谁也没催促林娘子。林娘子就这么看着,看着,眼泪就变成了小溪,慢慢的往下淌,汇聚成了一条名叫悲痛的河。最后,林娘子将牙齿还给了付拾一。只是在付拾一接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彻底的瘫软了下去。付拾一拿着证据,腾不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娘子软软的倒下去,最后变成了跪坐在地上。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林娘子才忽然像是按了音量键,不再是安静无声,而是爆发出了嚎啕哭声。这种哭声,对于付拾一来说,是无比熟悉的。只是这种熟悉,总让人有点儿惆怅和唏嘘。付拾一轻叹一声,主动开了口:“这一颗牙齿应该是有些松动的情况下,被迫掉落的。要么是故意拔掉了,要么就是因为大力的碰撞,才掉了下来。因为上面还有不少肉和血,说明就不是自然而然掉下来的。”暴力拔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对牙床损害十分大,这一颗牙齿到底怎么掉落的,又怎么掉落到了那个地方去的,事到如今,不得而知,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当时它的主人,一定是很疼。林娘子听完了付拾一这一番话,哭得更加大声了,她一面哭,一面挣扎着到令狐惠面前去,举起手掌来,就狠狠给了令狐惠一巴掌!然而打一巴掌似乎还不够泄愤,林娘子整个人最后都扑在了令狐惠身上,拳打脚踢,甚至连牙都用上了。而这些动作,足以看出林娘子整个人的情绪,现在到底激烈到什么地步。至于为何如此激烈……在场的人,竟是有些不敢深思。而即便是令狐惠,也是一个字没有说,半点不敢退,只默默的咬牙承受着。直到林娘子又打了他一巴掌,他才忽然伸手将林娘子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