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人对这话不承认,譬如那个年纪大一点点妇人。她差点一蹦三尺高:“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我哪里就至于了?家里哪一个不是吃得饱饱的?你个杀千刀的,这么诬陷我!”按说这个家庭条件,也的确是不至于会吃不起饭。各执一词的情况,素来是最让人头疼的。但是对付拾一来说,却并不重要,她直接就来一句扎人心窝子的话:“小孩子营养不良,瘦成这样子,你们就没给吃点好的?或者请个大夫看看——”那年纪大的妇人,姓左,所以一般都叫左大娘。左大娘听着这话,登时就竖起眉头:“还要吃什么好的?难道还要给她单独买人参吃?看大夫就更好笑了,谁家小孩子不吃饭,就要看大夫的?”付拾一已经麻利的让不良人搭起了布幔,开始除去小女孩身上的寿衣。脱掉寿衣之后,付拾一就又皱了:小女孩浑身上下,除了肚子圆鼓鼓的之外,几乎都是皮包骨。看过非洲难民吧?就是那样的。营养不良再一次确认。而且这种营养不良,还绝对不是吸收不好,就单纯是摄入不够——营养吸收不好的人,可以用数量弥补。但是如果摄入不够……那就没办法了。付拾一轻轻按了一下小女孩的腹部,只感觉坚实有力,绝不是出现腐败的气体膨胀。最关键的是,这个小女孩一看就知道,死了最多二十四小时。时间真不长。还不至于腐败气体膨胀成这样。付拾一紧接着仔细检查尸体表皮痕迹。“尸体体表并无明显损伤,只有小腿上有残留淤青,还有一点刚结痂脱落的痕迹。”“脱落痕迹呈现出细条索形,可能是被什么细的东西抽出来的。问问死者家属。”李长博便问左大娘一家:“你们打过孩子?”左大娘承认了:“她不肯好好吃饭,我就用竹条抽了几下,也没怎么样,而且现在都要好了。总不能说我是打死人了吧?”左大娘的大儿子于孝,也就是打人更狠那一位,此时也勉强止住了哭声,神情很颓然的承认了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我们都知道。小孩子难免调皮,不管教不成才。”唯独孩子亲娘姜氏继续哭着指责:“那为什么小虎他那么调皮,也没见她打过?挨打的从来都是我们的露儿!”左大娘拍着大腿哭天抢地:“你这是在说我偏心啊!我替你们带孩子,还带成了仇人了!露儿多大,小虎多大?!这都有计较的?于孝啊于孝,我和你阿爷给你取名叫孝顺,是希望你能孝顺我们!可你倒好,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是不是还要觉得我是故意杀了露儿啊!”说着说着,哭哭啼啼又说要一同撞死,让于孝夫妻两个心满意足。于孝这下也有点儿慌了,瞪了姜氏一眼,呵斥道:“你别瞎说话!我阿娘绝不可能杀了露儿的。就是可能一时没看好——”姜氏神色都木了,看着于孝那样,眼泪不住的从腮边流下来,一声不吭的跪在了李长博面前:“我只想知道我露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生病,我愿磕头道歉。要是……我要她给我露儿偿命!”付拾一也听见了。她思忖片刻,问了句:“若想知道详细的原因,可能要解剖尸体。你们愿意吗?”姜氏立刻问:“解剖了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付拾一点点头:“一般来说是的。解剖的话,不管哪里有病,都能看得出来。因为什么原因致死,也都能推断出来。”姜氏毫不犹豫:“那就解剖!我不能让露儿死得不明不白!要是她真是被人害了,我拼了命不要,也要替她报仇!”于孝听着自己老婆这话,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来,忍不住说了自己老婆一句:“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不是官府都来了吗!”一直没吭声的小儿媳妇古氏,这会也细声细气的开了口:“是啊,嫂嫂,你这话可是不妥啊。我们每天都出门,阿娘给我们带孩子,本来就辛苦。露儿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出了事,她也不愿意的。”姜氏一句话就怼回去:“死的也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说轻松!”古氏往后退一步,像被气到了:“嫂嫂这是要干什么——”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都有那么点儿指责的意思。而且指责的对象都是姜氏。而且大体都差不多,无非是说姜氏不知好歹,不听劝,太钻牛角尖了。付拾一一直听着,这会儿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一句至理名言来:不知他人苦,莫叫人大度。人人都没经历姜氏的苦楚,却都说姜氏不够大度,不够宽容,钻牛角尖。付拾一深吸一口气,吩咐一句:“那就将尸体带回验尸房。亲属也都跟着我们回去。”既然是要正经验尸,就不能只是随便看看。另外,付拾一出来,问姜氏:“你带我看看孩子的屋子,死之前穿的衣裳,用的东西。”姜氏抹了一把泪,可眼泪却又飞快涌出来。她不停的伸手去抹,直到手上干燥的皮肤也都被湿透。付拾一轻声宽慰一句:“节哀才是。事情还没了,你得坚强些。”姜氏点点头,索性放弃不擦了。只带着付拾一进屋去看。屋里还是一片狼藉。可见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情景。付拾一看见被单上有呕吐物,而且已经干涸,且还痕迹很多。于是她侧头问:“孩子死前一直呕吐不止吗?可有腹泻情况?”姜氏看着付拾一,如同看神人:“对对对,露儿从好几天之前就食欲不振,吃下去的东西,又很快呕吐。我还想带她去看大夫,可没想到……没等我回来,她就不行了!”姜氏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泣不成声:“也怪我,我怎么就没早点回来——”付拾一冷静提醒:“这个时候懊悔这个没有任何用处,你与我详细讲一讲,当时的情景。她有没有腹泻不止?”姜氏摇头:“没有,没有拉过。”付拾一思忖片刻,皱眉问:“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