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娘子吃饭很优雅,和李长博有如出一辙的气质。安静,雅致,从骨头里透出来的贵气。付拾一觉得,看着都是一副美好的画卷。卢娘子胃口不佳,每样都是浅尝辄止。吃过了,卢娘子细致的将东西收好,隔着栏杆递给付拾一,微笑道谢:“多谢付小娘子。”付拾一摇头:“只是小事。”付拾一看一眼床榻:“卢娘子不打算睡吧?”卢娘子摇头:“实在是睡不着。”付拾一索性就坐下来,隔着栏杆和卢娘子聊天:“你们成婚多少年了?从前感情好吗?”“十年了。”卢娘子回忆往昔,露出一个笑来。光是这个笑容,付拾一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付拾一看着卢娘子这样,忍不住叹息:“可是他今天,到现在也没露面。”卢娘子颔首:“我知道。”付拾一讶然:“你就不恨他?”卢娘子笑起来:“恨他做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承担。”付拾一有一瞬间冲动想要说那个牡丹毕罗的事情。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卢娘子反倒是问起付拾一:“你一个小女郎,做这种事情,不害怕吗?”付拾一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开始也怕。后来……就习惯了。”说到这里,付拾一笑了一下:“最后就觉得,死人比活人好相处。”这话,卢娘子琢磨了一下,也认同:“是啊,活人总有太多小心思,不如死人实在。死人就躺在那里,连一句话都不会说,更别提算计你了。”付拾一深以为然的点头:“死人的秘密,你用心去寻找,就能发现。可是活人……永远看不透。”方良站在远处听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年头,世界到底怎么了?付拾一丝毫没有照顾方良感受的意思:“其实死人也很有意思的。上吊的,中毒的,淹死的,各种各样的死法,每一种都是不一样的表现。到底是被杀的,还是自杀的——研究起来,会入迷。”卢娘子听得认真:“为什么会想做这个呢?是因为生计?”付拾一摇头:“选择这个,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因为,我想用自己学到的东西,去维护世间的公正。去为那些死者代言。说出他们没有说出来的话,帮他们说出凶手是谁,是如何杀死他们的。”卢娘子沉默片刻,才道:“付小娘子很了不起。”付拾一腼腆一笑:“人人都可以这么了不起。”只是看做与不做。卢娘子慨然而叹:“我很佩服付你。”付拾一摇头:“我很佩服卢娘子你才对。你将杜家打理得很好。杜家五个姬妾,从来也没起过什么争端。就连家中产业,也岁岁有盈余。这样管家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只是觉得,杜郎君辜负了你。”卢娘子沉默良久,才道:“他也不想如此,只是没有子嗣,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付拾一摇头:“卢娘子何必自欺欺人?若真是为了子嗣,有了儿子之后,大可以就不必那般了。”卢娘子沉默。付拾一又叹:“陈石的媳妇过来了。她说,她不敢相信您会做这样的事情。”卢娘子依旧沉默。付拾一看她似乎一点没听进去,忍不住皱眉:“人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有些时候,你全心全意为旁人付出,只不过是惯坏了他。他心里,也没真将你当成一回事儿。只不过是享受着你的好,却不珍惜。”“值得吗?”付拾一低下头:“他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甚至不会愧疚。他的父母也不会伤心难过。可是你的父母呢?”“每个人,都只能活短短的几十年。”“你为了某个人,将自己一生都葬送了,值得吗?”“你想没想过,他到底又为你做了什么?”“到如今,他都不肯来看你一眼。”付拾一声音很轻,“生命只有一次,人可以做傻事。却不能一直傻下去。有时候,该清醒过来,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做什么。”卢娘子皱起眉头,看着付拾一:“付小娘子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付拾一笑笑:“世上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而我,就是发现这些痕迹的人。我不想让真凶遥逍法外。你的命是命,难道死去的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小孩子都知道,做错事,就该受罚。”卢娘子若有所思。付拾一没再继续往下说,跟着方良走了。方良有些纳闷:“付小娘子这一次怎么这样上心?”付拾一说实话:“就是觉得万一是杜三郎那个渣男做的,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太便宜他了。他这样渣,应该让他家破人亡才对。”方良:“……会不会太狠了?渣男又是什么?”付拾一斜睨他:“你是男人,自然向着男人说话。渣男就是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男人,这种男人就该像是丢渣滓一样丢掉,不是吗?”方良缩了缩脖子:……付小娘子你眼里有杀气你知道吗?送了付拾一归家,方良去找李长博复命,少不得将付拾一和卢娘子说的话,一一说给李长博听。李长博果然对“渣男”也感兴趣。方良重复了一遍。李长博扬眉,嘴角微笑:“很贴切。”方良嘀咕:“可我总觉得,付小娘子对这个事情,格外上心。”李长博却笑笑:“她是女子。故而不管是陈娇,还是卢娘子,她都能感同身受些吧。”方良恍然点头:“倒也是。不过付小娘子还真有点儿嫉恶如仇。”李长博失笑:“她的确适合做这种事情。”方良叹气:“可我还是觉得,付小娘子这样的小娘子,呆在厨房做饭,才是最合适的。”李长博问他:“为什么?”“这种活,还是不应该女郎家去做。”方良煞有介事:“而且付小娘子做饭那么好吃,被验尸耽误了怎么办?”李长博:……你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了?方良压低声音问:“付小娘子毕竟不是正经仵作——”李长博轻声道:“长安县衙,也应该有个女仵作。”。方良下巴都快掉下来:郎君,你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