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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殊死(20)(2 / 2)

小卓闻言也讥笑,忍不出朝向繇出言嘲讽,“我看向副也是自领认罪比较好,天理昭昭,难不成还能逃脱不成?”

“笑话。”

向繇听申睦辛鸾说话并不插口,但是卓吾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踩菇他?他嘴角挽出明丽的笑,自在轻闲得好像在谈论一道菜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一人是盗是匪,杀千万人是圣是雄,小孩儿你知道什么?真以为自己认罪伏法披枷带镣,就可以教训长辈了?”

卓吾一时激愤,咬牙切齿:“你一败涂地还敢嚣张?!”

辛鸾断喝一声:“小卓退下!”

卓吾被他一凶,这才悻悻退后两步,心道:我厉害的还没说呢?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向繇不男不女的搞邪教,他要是都骂出来,羞也羞死他!还容得他这样嘲讽我?

辛鸾想的确是让小卓吵吵也吵不出什么是非曲直,逼急了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凭白掉他们的体面,再者向繇说得也没错,此人敢渎神,敢逆天,无视人伦,倒行逆施,十数年来手握重权养尊处优,玩弄人心颠倒众生,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伏法,接受世俗的审判。

所以他也不和向繇纠缠,直接和申睦做最后的确认:“南君听到了?所以还坚持为向副担待,是嚒?”

申睦神色淡漠,似在嫌他啰嗦;“先有保家,再有卫国,你们大公无私,我来守妻护子,无需赘言。”

辛鸾没料到居然是这个回答,不由一愣,紧接着又是苦涩一笑,“好,好……”

纵然爱人有万般的不是,也绝不肯弃之不顾——这是他墨麒麟做的事情——哪怕向繇此人已经刷空了辛鸾的底线,但是他无论如何都能保持对墨麒麟高看一眼。

可辛鸾不知道的是,保向繇是一件不需要墨麒麟多想的事情,哪怕是向繇在外偷人也好,跟别的女人生儿子也好,他阎王脾气发完便完了,都不会影响这个决定,他现在看安哥儿,生不出什么特别的父子感情,唯一能想到的是这时从阿繇身上掉下来的血和肉,手心麻热,真正让他计较的只是:刚才不该打阿繇两个耳光。

“既然如此,我有个主意。”

眼看谈判又进入拐点,邹吾持剑看着申睦,神情清冷肃穆,“你们炸渝都一事自有含章太子和朝廷清算,我不置喙,可阿鸾要顾天下,我却要顾他,向副暗害投药这件事不能不算,南君武艺高绝,不如我今日重来讨教。”

当公事的谈法已经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用私事的方式。

他们夫妻俩给申豪面子,也给南君敬重和体面。

墨麒麟与他目光相抵,点了点头,“好,私人恩怨私人了,如此交战,本君心愿。”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他们心里一清二楚。上一代的霸主,这一代的王侯,最顶尖的对决应该堂堂正正,他们找到一个平衡点来,给彼此基本的敬重和一场体面的搏杀。

倏地,诸己言而有信地撤了下去——

墨麒麟神色坦然,侧身对申豪,“佩剑给我。”

这一切来得太快,申豪还有些没听明白,但小叔叔发令,他本能地解下佩剑递将过去。墨麒麟常年征战,手大而厚实,抽剑出鞘,正是那柄申豪曾经自作主张差点赠给邹吾的“苍岳”——

申豪有些茫然,逡巡原地,有些不知何去何从,墨麒麟冷冷看他一眼,一锤定音,“阿豪,私人恩怨了结,不干君君臣臣,更不干你的事。出去。”

申豪皱眉:“小叔叔……”

墨麒麟横剑在手,再不看他:“出去——!”

·

巨灵宫的宫门严严实实地合上了,申睦下了严令:不许外人打扰。

大殿阔敞,宽纵皆有数楹,邹吾提剑在手,后退十数步,于大殿正中与墨麒麟拉开阵势——这很可能是当世战力最强的两个人,体貌、身份、地位、身手无一不旗鼓相当,如此人杰相遇已是难得,此时他们还各自持剑,凛然对峙,辛鸾和卓吾、向繇和安哥儿无一不生风云际会之感,纷纷后退数步,给他们留出空间,一时之间,巨灵宫中都变得难以呼吸,目光焦点之处,两个人肩膀鼓满劲道,周身尽皆洋溢着雄性的壮美。

他们是为各自的爱人搏杀的。

墨麒麟的轮廓刚毅自有威势,他以正规的武士起手式开局,动作就宛如铁塔一般稳当:“请。”邹吾颔首,以同样姿势沉稳还礼,“请。”

然后,风云突变。

墨麒麟急踏数步,一马当先,双手抡起苍岳朝着邹吾直劈而来!那速度真快,辛鸾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如何逼到邹吾身前,那剑势真猛,墨麒麟左手被诸己刺伤,但是那长天大海一般的攻击猛然爆发,他双手抡举,仿佛一只凌空而起的大鸟飞速扑下,直冲顶门而起的杀气和血气,好像一剑就能将巨灵宫的地基整个劈开!

辛鸾简直就是看呆了,上一次他们过手只是用了两杆新斩下来的甘蔗点到为止,可当时已经足够精彩,他没料到,掂起真正的武器,墨麒麟的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斗劲儿!

“铮——”地一声!

兵刃相交的巨音,震得整个巨灵宫都在震颤!

诸己剑身上迎,堪堪接住了。

可辛鸾耳膜一痛,“嗡”地一声,被那声音震得脑中空白,受不了地抓紧卓吾的手臂。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邹吾这一招接的有多吃力,诸己的剑身发出刺耳、艰涩的声音,散发的剑势就宛如雪山上隆隆压下的冰雪,数九寒冬都敌不过它的冷意,那是邹吾逼到极限的温度,很冷,很冷,冷得直刺肌骨,可以让人在三伏天里打出寒战!

可是他俩居然还没完,雷霆一击接过之后,苍岳仿佛龙腾虎啸,一连十五招,招招进逼,速度、力度、招式、两个人没搞一点的花架子,全然是刀刀见血,刀刀玩命的打法,虽然说高手出招定无定势,可他们这等疏于技巧,全然硬碰硬的打法,看得简直如两个盘古开天一般,轰隆隆、砰訇訇,刀剑纵横,让人胆战心惊!

“你没事吧。”卓吾拍了拍辛鸾的手臂,感觉他要晕倒了。

“……没事。”

辛鸾眼前起了雾,他是要晕了。他从小看比武,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声音底下都迸着难以言说的崩溃。

卓吾问:“他俩之前是不是交过手?胜负如何?”

辛鸾:“你哥输了。”

卓吾:“啊?”

剑啸刮耳——

卓吾难以置信,“可我哥神京比武明明是魁首!”

辛鸾:“二十岁底下孩子的把戏,那排名能代表什么!”他心底忧惧极了,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一边恼恨小卓不长进,一边恼恨小卓啰嗦:“你仔细看!我看不懂他俩谁优势谁劣势!”

卓吾原本还有问题,此时一句话被他堵在嘴里,心底涌起委屈,你怎么吼我?

他真的不能理解大人们之间的约定,他刚才那一遭听得云里雾里,领会的到意思就只是俩人要比武了,至于这个胜负即将影响什么,决定什么,他不考虑。可辛鸾要急疯了,墨麒麟到底是什么水准?四大名将的水准,十六年前的乱世,他父亲胜“威势”,叔父胜“计谋”,丹口孔雀胜“审时”,唯独墨麒麟是以“勇武”得名将之称,听说爹爹每攻城之前节钺都会敲在墨麒麟的肩膀,勉力一句,“?观勇猛,天下攻无不克!”冲破防线、打开局面,这是真真正正的“可敌万人”!老天才知道他实力的深浅!

可辛鸾武艺不行,他看不懂邹吾和申睦比武的形势,甚至因为其中一方是邹吾,他连个热闹都没法凑,紧张得浑身想哆嗦!

尤其是那边向繇一脸的轻松,这让他很有压力,他总感觉那个漂亮男人能随时晃晃悠悠地朝他笑一下,然后说一句“邹吾要败了”。

“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辛鸾掐着邹吾的手臂,病急乱投医。

其实小卓哪能讲得透彻呢?高手过招,招数迅疾,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卓吾也只能很笼统地说个大概,但是他知道辛鸾着急,居然还挺认真地讲解:“我哥应该是打定了久战之策,南君初始威猛,打算一击必胜,但是招式太暴烈,难以持久。”

辛鸾惊喜问:“所以现在是你哥占优势?”

卓吾:“不是,南君还是占着八成攻势,我哥只是在缠斗抵挡。”

他也是看这风格和他哥平日里速战速决的不同,所以才有刚才他俩是否交过手的一问。但是他哥有一处别人学不来的优点,就是他是个特别有章法的人,这种章法极其牢固、稳定、极其能带动人,只要最先手真的抗住了,撑住了,申睦被他所扰,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又一道剑光裂空劈来!

墨麒麟急削过去,激起的气流搅动了整个大殿!

邹吾提剑一尺,斩着剑锋,全数压下!仿佛两柄武器要在这凌空交接中断裂一般,又是一阵“铮”鸣!辛鸾还没看出个一二,卓吾已经惊喜地掐住他,“我哥把他拖住了!”

“能打赢了?”辛鸾一脸紧张,声音嘶哑。

卓吾实话实说:“平手的可能比较多。”

辛鸾却抓住这句重点,“也就是说南君从优势上落下来了?”

卓吾想了下:“可以这么说。”

辛鸾沉下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说了声“好”,然后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白鹿皮冕,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那你备战”,然后上一步,好像是想看真切他们如何比武一般,一步没完,又朝前面挪动了几步——

墨麒麟此生未有败绩,能让他从优势转入下风,就已经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欸!”卓吾轻声提醒,还没等说出口,墨麒麟忽然朝这边扫了一眼,威风凛凛,声势惊人!

他们这些雄性气势强烈的怪物,从来对走入自己领地的人事极其敏感,只用轻轻一瞥,就能全副警觉,申睦闪电般地截断邹吾由守转攻的剑势,喉间滚出一声暴喝,以第一招的气势使尽横练功夫,骤然逼退邹吾!

高手过招,成败只在瞬息。

小卓心中一急,心神都朝着邹吾而去:“哥!”

可是他喊错了,申睦意不在邹吾!他用尽全力赫然发难,是为了遮掩真正的意图!

卓吾浑身绷紧,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可他速度不够,邹吾纵跃开来又回防不及,两个人只来得及怒喊一声!

“辛鸾!让开!”

可是已经晚了,一次也是要挟,两次也是要挟,墨麒麟知道如此缠斗他胜算只有四成,如此消耗下去,还不如挟持辛鸾重新谈判!他毫不迟疑,返身直向辛鸾而来!辛鸾好像是被突然飞身而来的他吓到了,眼见阴影笼罩,他脚下哆嗦了一下,忘记了躲避!

对面的向繇露出笑容,知道自己是赢了,这样的距离,墨麒麟一抓就能把人抓到,绝不可能失手!可是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他的太阳穴莫名地跳动了一下!这是危险邻近的征兆,可他游目四顾,完全不知危险会出自哪里!

就当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辛鸾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举起拳头,在极尽极尽的距离,忽然朝着申睦狠狠一掷!

那是什么?!向繇大惊。

一声怒吼,登时从墨麒麟的喉咙里滚出来,他的脸狠狠一避,眼前似乎爆开一片血雾,潺潺淌下半张脸来!谁也想不到,他们这里谁也想不到最柔弱的辛鸾会忽然背刺墨麒麟!而向繇这才看清楚那扎进申睦眼球中的东西,那是一根中指长的小剑,削得尖锐光滑,尤带寒光!

“辛鸾!你如此害我!”墨麒麟怒吼!

声音沙涩,震惊而恼怒。

辛鸾的指甲叩进伤口,胆气不散,大声回他:“大钓无钩——!是你要做那负命之鱼!”

墨麒麟从无败绩,墨麒麟爱向繇如命,不可能允许自己有败绩,所以他主动送上门去,他轻侮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信他一定主动捉他!

“你身量小不露身手,最易放松别人的警惕。猝起发难,定能一击而中。”

小剑可怖地扎进了申睦的左眼球,血从那一侧的眼眶,小溪流一般,滚滚而出!可申睦何许人也?乍然间的视力受损,只阻住了他行动的霎那,邹吾还未攻来,他已经左手猛捞,想要一把擒住辛鸾!

可辛鸾这一次,早有准备,他上身弯折,翅膀“唰”地一声全副展开,几乎是贴着地皮般猛地倒退,逃过申睦这狂暴的攻击,紧接着,少年嘴唇开合,毫不迟疑地下最严酷的命令:

“邹吾、卓吾——杀了他!”

墨麒麟申睦,这个他既钦慕又畏惧的男人,像数天前的那个晚上,他躺在邹吾的膝上,对月举着手中的一柄小剑,一字一句,清晰分明:“不管他的北取西凉之钥的目的何在……南君不死,吾心难安……”

“南君不死,吾心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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