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的春季还有些许寒意,不过基本已没有那户人家再烧炭取暧,毕竟已接近初夏。唯有这大殿里,还燃烧着红通通的火炉,空气中透着一股闷热。殿旁的鎏金兽鼎吐着袅袅淡烟,清新怡人的龙涎香弥漫了整个宽广的大殿。要把这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殿空气全部浸染,至少要燃烧半斤龙涎香。而从南海番国入贡的龙涎香素有“片香万钱”之说,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烧钱。
整个大都,能时刻这般烧钱的地方不下数十处,但同时在此刻还烧炭取暖的只有一处——确切的说,只有一个人。
忽必烈。
忽必烈并不畏寒,好歹他也是出身草原,自幼经受冰雪洗礼的人,大都对他而言是标准的“南方”,只会感觉暖和,怎会怕冷?忽必烈这盆炭火不是烘暖,而是烤脚。他早年落下的足疾每到阴冷天气就疼痛难忍,不光要取暖缓解痛苦,更要以酒活络经脉。史载忽必烈晚年酗酒,除了因察必皇后、真金太子之事,足疾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四月正是一年最阴冷潮湿的节气,每到这个时候,忽必烈的肝火就特别旺,很小的事就会惹其不快,甚至引发龙颜大怒。就如同眼下,他一手轻转拇指上的白玉板指,一手执一奏折观看,细眼透出的杀气比冰雪还寒冷,脸色比天空的阴霾还阴沉。
大殿空气凝滞,膝下两个按摩捶腿的小宦脸色发白,手都有点发抖。
某一刻,忽必烈眼角一抽,似乎被按压到痛点。两个小宦瞬间停手,面如死灰,趴在铺着大食进贡的金丝紫绒厚毯上拼命叩首,纵然有厚毯缓冲,额头也是一片红肿。
忽必烈眼皮子都不撩一下,嘴皮子动了动:“杖毙。”
很快有金甲怯薛将两个小宦拖下去,两人浑身发抖,叩首不停,始终不敢作声半句。
脚步声退去,大殿里只剩忽必烈与阶下伏拜的一个蒙古大臣。
少顷,忽必烈冷冷的声音响起:“贴木儿,这份请罪奏折看了吧?”
那伏拜的蒙古大臣抬起头,举笏恭声道:“回大汗话,臣已看过。”
“那你是什么意见?”
“回禀大汗,御史台的意见是……”
“我不问御史台,只问你的意见。”一般非正式朝会,那个皇帝都不会整天把“朕”挂在嘴边。虽然用的是谦称,不过此刻忽必烈的语气并不温和,而是带着一股难言的威压,“你弱冠袭父职,以万户驻军按台山(今阿尔泰山),抵御察合台汗国,也算通于军略,今又执掌御史台,更有‘月儿鲁那颜’之称,所以我要听听你的看法。”
听得忽必烈说到“月儿鲁那颜”时,那蒙古大臣一脸赧然,连称“惶恐”。
所谓“月儿鲁那颜”,就是蒙语中的“能官”之意,在忽必烈一朝,有如此赞誉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