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敬德之言虽不无道理,但太过片面了。”裴寂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尉迟敬德的话,冷不丁听上去都是谋国之言,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仔细一琢磨,却有些不对味了。
这第一,李世民是新帝,造成大唐今天这般局面的“罪过”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李世民头上,如果有错,那肯定是太上皇李渊的错,是他们这些辅佐李渊的大臣们的错。
第二,尉迟敬德表面上是在说宁军与唐军之间的优劣,但深究起来,其实是在质疑世家把持朝政,享受种种特权,门阀在军中根深蒂固,府兵制的种种“顽疾”。
宁军的“文不畏死,武不畏战”,是以牺牲了世家利益换来的。
若李世民听信了尉迟敬德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曾经追随太上皇的老臣,都有被取代闲置的危险。在裴寂看来,这是在动摇国本。
话说裴寂一直将尉迟敬德看成是一员猛将,却没想到这家伙憨厚的外表下,藏着如此“狼子野心”,太不厚道了。
裴寂抛出了话头,躬身等着李世民追问,这是游戏规则,不能一上来便长篇大论。
可惜让裴寂失望了,李世民直接将他晾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低着脑袋的裴寂,脸憋得通红,脸火烧火燎的疼。
君臣之间向来讲究,“君不侮臣”,作为君主的侮辱自己的臣子是非常犯忌讳的。
可是从另一角度说,一旦君主开始那么做了,那便表示那位臣子已经做到头了。
尤其对宰相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代表宰辅不能称皇帝的心。
如果换成刚直的大臣,现在就应该脱帽请辞,回去是上吊,还是吞金,或者喝一杯毒酒上路,自己选,这样才可以保留臣子的名节。
但显然,裴寂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见李世民不开口,裴寂扭扭捏捏的又坐了回去。
李渊端着茶碗的手,抖动了一下,脸上涌出一股羞怒。裴寂是他的亲信,现在被李世民如此对待,这让他将来如何自处?
可是李渊不敢动,月光下,河面上漂浮着的舢板和浮尸,如此场景已经准确无误的告诉李渊,他如果不想被人丢进河里喂鱼,他只能老实点。
之前在逃离洛阳时,他的小儿子吵闹个不停,被卫士捂着嘴硬生生给闷死了,之后就那么丢到了河里。尽管不是李世民指使的,但至少证明这些侍卫,对他这个太上皇毫无尊重可言。
场上气氛有些凝重,李世民眼皮都没有抬,在他对大唐未来的规划中,根本没有裴寂的位子,如果裴寂识趣的,老老实实当一个弥勒佛,李世民不介意保留他的荣华富贵。如果裴寂不听话,那就只能去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宁现在已经是“飞龍在天”,可即便如此,尉迟敬德还愿意追随他。这样的亲信无论怎么宠信都不过分,柴绍刚才跳出来都要碰一鼻子灰,裴寂作为太上皇身边的人,还想要压尉迟敬德一头,是不是皮紧了?
更何况尉迟敬德没有半句虚言,片不片面,那是他这个当皇帝的需要考虑的事。
若当臣子的一个个全都老成持国,滴水不漏,那还要他这个当皇帝的干嘛?当他是吉祥物吗?
尉迟敬德眼见李世民为了维护他,将裴寂那张老脸按在地上摩擦,眼角一下就湿了。
叛离大宁,他真的纠结过,可是李世民待他真的是无可挑剔。
而这种待遇,他在大宁是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
不是姜万钧心胸狭窄,容不下他,而是他实在是排不上号。
军功,资历,远近亲疏,他都排在末尾,姜万钧能够对他一视同仁已经是他得天之幸。
他和房玄龄和杜如晦又不太一样,房玄龄和杜如晦好歹还有一个“天子门生”这样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