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穆宗十八年十二月,穆宗冬捺钵,驻黑山东川。此地在上京之南,近怀州,距上京亦不到百里,若是快马一夜可以驰至。
到时已近正月,穆宗先在行宫行宴,接下来近一个多月,他都是白天行猎,晚上饮酒,不问朝政。朝政事情皆由宰相萧思温、太尉化哥等人处理。
他的失控之症越发严重了,就这段时间里,酒人搭烈葛、向导末及益刺都因他的情绪失控而被杀,后者更是被挫尸弃道。
近侍小哥、花哥、念古等人跟在他的身边,越发地心惊胆战起来。
这一日,天降大雪,穆宗带着随从,一路飞驰行猎,至怀州附近,竟猎获白熊一只,穆宗大为兴奋,当晚又喝得高了。不想半夜醒来口渴,就叫了一声:“来人,拿水来。”
因外头已经开始下雪了,宫帐内的炭火烧得较热,原本靠在脚榻边侍候的小哥竟不知不觉打起了盹,直到穆宗唤第二声,站在下头的随鲁已经听见,立刻上前推了推小哥,就忙去炉上提了正在温着的热茶来,端与穆宗,这边又忙踢了踢小哥。
小哥一个激灵忙爬起来,见随鲁已经送茶上去了,忙叫盥人花哥端了热水毛巾备着给穆宗擦脸。
不想随鲁送得急了些,炉上的热茶虽然一直用火温着,他也是照素日的温度送上去的,但因为帐内炭火太旺,所以哪怕是平时的温度,此时送上来竟显得略热了些。穆宗正是醉后半醒,帐内温度又高,于是心火更盛,只微微一沾唇,就感觉不合口感,顺手将整盏茶水倒在了随鲁头上,喝道:“蠢货,你想烫死朕吗?”
随鲁大惊,忙跪下求饶:“主上恕罪,奴才这就……”
此时穆宗正是半醉半醒之时,若是他赶紧退开再去倒一杯水,倒可能避过一劫,偏他素日本是最机灵的,但这段时间见穆宗杀人多了,心里恐惧过甚,再加上白天心惊胆战地陪着穆宗行猎,晚上过于疲倦,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见穆宗发怒,忙跪下求情。
穆宗宿酒,只觉得头疼欲裂,再听得耳边嗡嗡响,顺手抽出放在枕边的腰刀来就是一下,随鲁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中刀。
小哥正去接花哥手上的铜盆,听得随鲁一声惨叫,扭头看去,却见随鲁已经倒在血泊中。他大惊之下,铜盆不禁落地。
这一声大响,更令得穆宗烦躁起来,挥刀叫道:“都拖出去斩了。”
此时已经半夜,帐中只余六七名侍从守夜,闻言大惊,相顾回望一眼,不知道穆宗的意思是把失手令铜盆落地的花哥和小哥斩了,还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斩了。
而唯有小哥和花哥情知自己此番绝难逃过,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杀机。两人都是近年来才征选入穆宗身边,各自均有些来历,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穆宗的杀戮早将身边的近侍弄得精神紧张,此时随鲁的死,再加上穆宗这一声暴喝,便似将两人最后的神经也都崩断了。
心中主意既定,再加上两人素日要好,此时眼神交汇,顿时一起行动,当下花哥扑上去抱住穆宗的腰,小哥扑上抱住穆宗的胳膊,口中叫着“主上饶命”,手上却是各有动作。花哥操起榻边几案上的割肉小刀直刺穆宗的腹部,小哥夺过穆宗手中的腰刀便向他心口刺去。
穆宗本就是沉醉未醒,刚才杀人也不过是信手挥刀,此时头昏昏沉沉地正要松手继续睡,哪晓得这么一下,当下怒骂道:“贱奴,你们这些贱奴,朕要灭你们九族!”
这句话却仿佛一个讯号,小侍念古本已经吓得呆住了,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就要抽刀冲上前去。
花哥大喝一声:“你们还不来帮忙?等着他把我们全部杀了吗?”
念古拔刀本就是出于听从命令的本能,听得这一声喝,整个人都怔住了,忽然大喝一声,也道:“反正活不了,我们拼了!”
说着上前也是向着穆宗一刀刺去,其余小侍本也不知所措,听他这一声,都受到感染一般,怪叫着扑了上去,朝着穆宗乱刀砍去。
穆宗受了两刀,也痛得清醒过来,正要大声叫唤人,忽然颈间一凉,鲜血狂喷而出,竟是一声也来不及叫。
花哥只觉得头上一股腥热之气扑来,抬头一看,便见穆宗喉头被割了一刀,鲜血狂喷。再看那割喉一刀,正操在一只手中。
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十分粗犷,此时见花哥看他,收回刀冷笑:“杀牛杀羊,都是一刀割喉,这才不会吼叫挣扎。”
花哥口吃道:“辛、辛古?”
这人正是最近刚来的庖人辛古,之前穆宗惯用的庖人被他醉中误杀以后,接下来连换数名庖人都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也接连被杀,只有这辛古来了以后因为手艺出色,所以留了下来。
与这些小侍不同,辛古这样的厨子,宰牛杀羊已惯,素日都是一刀割喉。
穆宗看着诸人,此时他咽喉已断,喉头咯咯作响,却是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圆睁着双眼倒下了。
众小侍刚才喊打喊杀的悍不畏死,此刻见他倒下,倒吓得跳到一边去,各自战战兢兢地看着,反而不敢挨近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花哥推推小哥:“你看,他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