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温的脸沉了下去。他一挥手,书房中侍候的书童忙退了出去。
萧思温低头,看着女儿苍白而倔强的脸,心中绞痛,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乌骨里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跪着。
萧思温忽然道:“乌骨里,你这次吃了这么多苦头,可曾后悔?”
乌骨里跪在萧思温面前,听了父亲之言,心中一怔,然而见父亲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想起喜隐,还是咬咬牙,答:“女儿不悔。”
萧思温心中一痛,本不忍问,见她如此倔强,忍不住再问她:“那么,你有没有怕过?”
乌骨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绝望、后悔、愧疚,再也无法逞强,伏在萧思温膝上大哭起来:“爹爹,我怕,怕得要命,我每天闭上眼睛,都怕下一刻就会有人来把我拖出去杀了。”
萧思温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抚着爱女的头发,长叹一声:“爹爹也怕,爹爹知道你的事以后,真是每天闭上眼睛都怕,总是听见你在叫着爹爹,叫着爹爹救你,叫着你不想死。”
乌骨里听着这话,想到那时候自己在牢里,叫着爹爹、叫着姐姐的凄苦情形,更是止不住哭了个昏天黑地。萧思温数番想要扶起她,却实在敌不过她哭得厉害,也不禁老泪纵横。
父女俩在书房内哭,书房外偷听的姐妹俩在屋外哭。胡辇只觉得自己的心绞作一团,一边拭泪,一边还要拉住燕燕,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你要哭走远些,休要让爹爹和乌骨里发现。”
燕燕忙止了哭,一边抽抽咽咽地打着嗝,一边还伏在窗边偷听里面的动静。
里头乌骨里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就听得萧思温问她:“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只要与喜隐无关,爹爹都能允你。”
乌骨里正从父亲膝上起来,听到这话,一怔,抬起头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与喜隐有关就不行?您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喜隐?”
萧思温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个素来活泼美丽的女儿,如今却苍白瘦削憔悴,眼神更是透着前所未有的乖张暴戾。他心中又痛又恨,伸手拿起桌上的一面镜子,递到乌骨里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凭他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我便不能待见他。”
可这个素日爱美、一日里要照上数次镜子的女儿,如今却是看也不看镜子,只将镜子打翻在地,直视萧思温,尖声叫道:“可这不是喜隐的错,喜隐他、他比我更苦啊!”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萧思温闭上眼睛,苦恼地按了按眉心,又睁开眼睛看着次女:“你非要嫁给喜隐吗?他如今没了父亲,主上虽然没有杀他,但绝对不会让他的日子好过的。”
乌骨里点头:“我知道,正因为他如今孤孤单单,我才要去陪他帮他。爹爹,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成全我们吧。”
萧思温冷冷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不能容你任性。此事我不能答应你,你回去吧。”
乌骨里倔强地说:“爹爹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萧思温冷笑一声,忽然叫道:“胡辇,带乌骨里下去休息,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再闯祸。”
胡辇闻声不好再躲,疾步入内,见了父亲神情,不敢再劝,只得吩咐侍女,不顾乌骨里高叫挣扎,将她拖出了书房,又在临走前给燕燕使了个眼色。
燕燕会意,忙进了书房,但见萧思温坐在椅子上,一脸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显见乌骨里的事,着实让他头疼。她忙换上乖巧的笑容,上前为萧思温倒茶捶背:“爹爹别生气,二姐就是一时糊涂了。现在人回来了就好。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萧思温闭着眼睛,神情极为疲惫,这些日子以来朝堂的血雨腥风,让他已经不胜负荷。为了救乌骨里,他自回到上京以后一直努力,用各种手段逼迫罨撒葛放人,直到罨撒葛坦然相告不会对乌骨里动手,但要等到所有的案子结了以后才会放她出来,他这才无奈罢手。但这些日子里,他依旧是心惊胆战的。今日乌骨里终于脱险,他还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更大的惊骇居然还在这里等着他。
想到这里,他暗中切齿,有些怀疑这都是罨撒葛设下的圈套。只是,对方设下这个圈套,又是何用意?难道迫他接受喜隐为女婿,就能证实他与喜隐有勾结,就能算计他?可若是这样,当初罨撒葛给穆宗的密函中为何只字不提此事,反而为他遮掩?难道是因为那时候仅凭着乌骨里少女无知的行为而得到的证据不足,非得逼他和喜隐结为姻亲以后,才有足够的证据置他于死地?
可罨撒葛这么做,目的何在?他萧思温一系,也是后族一个重要分支,铲去他或者结怨于他,对穆宗兄弟能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是后族其他分支在动手?
后族与皇族一样,自开国以来,也是内争不止,虽然对外后族一体,但对内时谁都想自己一系成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若是他们与罨撒葛勾结,想要除去或者削弱他这一系,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