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医生,这边请。”
蒋祺到了霍城医院,老司令的司机康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旗杆似的站在门口,甚至不曾抹汗,毕恭毕敬地。
蒋祺长得很温柔,从头到脚也透着一股温柔儒雅的气息,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有种魔力。
康罗觉得,他像是为了做心理医生而生的,老司令自从小姐去世了以后就一直精神状况很不好,有一次在机场病发,还是多亏了蒋祺。
从那以后,老司令就认准了蒋祺,别的心理医生都不愿意看。
他似乎把蒋祺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医生,一个将军,喋血沙场,让他承认自己有病是怎么也不可能的。
“先生这两天状况怎么样?”蒋祺问。
康罗和他并肩走进电梯,正好没有别人,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了:“很不好,我们祭拜小姐回程的途中出了车祸,一辆卡车突然从路中间冲出来,我踩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先生昏迷了两天。”
“醒来之后呢?”
电梯到了,康罗说:“醒来之后就一直不肯说话了,饭也很少吃,基本上就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所以我才想着叫您来。”
蒋祺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康罗是知道蒋祺家里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妻子,这个时候叫他来实在有些不妥,但他实在没办法了。
病房门关着,蒋祺伸手敲了一下。
康罗把手放在门把上,低声说了句:“先生,我们进来了。”
蒋祺跟在康罗身后走进来,径直朝老人走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轻声说:“珀西先生,好久不见了。”
老珀西抬起头,稍有些意外,随即回头看了康罗一眼,“你叫他来的?”
康罗低下头,蒋祺笑了下,替他打圆场:“不是康罗先生,是我过来探望一位朋友,在外头偶遇康罗先生才知道您在这儿住院。”
老珀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蒋祺笑着挥手让康罗出去了,自己坐在老珀西对面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脸上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苍老,却又有着军人的坚毅。
他看起来又坚强,又脆弱。
“今年霍城的桑青花开的很好看,我摘了一束,我探望的那位病人先出了院,就借花献您了。”蒋祺含笑将花插进花瓶,声音听起来毫无攻击性。
老珀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他手里的花,这个花是诺拉最喜欢的。
“诺拉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只有桑青才能在战火的残垣断壁上生长,很坚强,像是无论经历什么都击不倒。”
蒋祺手指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沉,又转瞬即逝地消逝了,笑着转过身,“小姐生前一定是个非常坚强又耀眼的人,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见一面。”
老珀西垂下苍老的眼皮,紧紧地抿住了唇,把叹息咽回了心里。
诺拉从小就要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退,上战场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的光比战舰反射的阳光还要耀眼。
蒋祺说:“这么多年了,您始终看不开,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消沉。”
老珀西看着他,稍有些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凌厉,这次的车祸可能给了他一些打击。
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诺拉没有死,我每次来霍城祭拜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依然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
蒋祺等他说完,给了几秒的空余时间,又说:“您没有看见过她的尸体,那么为什么您又帮她立碑呢?”
老珀西说:“战舰的残骸在那里,还有个烧焦的尸体,手腕上戴着……戴着她妈妈送她的手环,她从不离身的。”
蒋祺看着他将脸埋进手心里,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往往要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看别人最痛苦的根源,发掘他们内心深处的绝望,再给他们一线希望。
蒋祺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口,他给老珀西的从来不是希望。
他在将这个老人一步步引向绝望。
每次相见他都很少说话,老珀西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因为他身居高位多年,习惯掌控全局,蒋祺只不过是他的“树洞”。
他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
蒋祺便每次都和他有意无意的聊起已逝多年的诺拉·珀西,一遍又一遍地巩固他的绝望,让他没有一刻遗忘自己女儿耀眼的样子。
蒋祺轻吸了口气,继续温声说:“如果诺拉小姐仍旧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您,她不是那种会抛弃国家、亲人,将责任全部抛之脑后的人,您说是吗。”
老珀西抬起头,有些迷惘的呆滞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战场上还有一个生还者,一定不是诺拉,她不会让别人替自己牺牲,只会冲在最前面。”
蒋祺说:“她将荣耀看的比生命还要重,如果让他抛弃了这一切,我想她一定比死还难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