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只是笑,任着她说,也不还嘴。
赵越跳下屋顶,上前帮着将东西装好,又将剩下的干馄饨都买了下来。
“多谢赵公子了。”老两口乐呵呵,又一起拉着车往前走。
赵越看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脸上也有些笑意,转身想将馄饨放到山海居,却见不远处一个人正看着自己。
云断魂原本也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却没料到竟然又会撞到他。
“老先生。”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赵越道,“有事?”
“想来这山海居吃些东西。”云断魂看了眼牌匾。
“可真是不凑巧,厨子今日有事,所以打烊也早。”赵越道,“离这不远处还有家酒楼,老先生可以移步去那里吃。”
“厨子走了,掌柜的手里不还有馄饨?”云断魂道,“煮了便是。”
赵越笑笑:“也行,老先生现在里头等吧,我去厨房替你煮。”
云断魂点头,转身进了酒楼。
“不是说不想与少爷相认吗?”无影蹲在暗处吃糖葫芦,“怎么还三更半夜跑来这山海居。”
“嘴上说是一回事,能不能做事另一回事。”无风敲敲他的脑袋,“先生要做什么,你我莫非还能出手干预不成?”
“要我说,少爷早就该回海岛了。”无影将竹签丢掉,“若是好好待在先生身边,现在说不定早就成了高手。”哪里会娶两个男人做媳妇,还站在闹市之中擦香膏。
无风嫌弃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吃得有些多?”练轻功最重要便是身形轻灵,哪有人这么一路狂吃。
无影心酸:“在岛上都没吃过。”
无风:“……”
无影道:“我再去买点肉串。”
无风心里摇头,继续盯着客栈。
馄饨很快就煮好,赵越端着放在他面前:“慢用。”
“掌柜的可有事?”云断魂突然问。
赵越有些疑惑。
“若没事的话,不如一起吃吧。”云断魂叹道,“人老了,话也就多了,却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赵越坐在他对面:“老先生的家人呢?”
云断魂往馄饨中加辣油:“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那白天的两位公子是……”赵越不解。
“是我的义子。”云断魂道。
“原来如此。”赵越有些歉意,“方才是我失言了。”
“无妨。”云断魂自嘲笑笑,“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赵越替他倒了一杯茶,也没再多问。
店堂里头烛火摇曳,晕出浅浅昏黄,倒也有几分脉脉亲情之意。
一碗馄饨吃完,云断魂还未来得及付账,赵越便道:“不值几个钱,在下请客。”
“也好。”云断魂道,“馄饨味道很好。”
“外头已经夜深了,我送老先生回去吧。”赵越道,“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也难保不会有歹人。”尤其是这种衣着光鲜的外乡老者,只怕会有不少人盯着打劫。
“不必了,我就住在这附近,拐弯便是。”云断魂站起来,“多谢掌柜。”
“老先生客气了。”赵越将他送下楼,看到无风与无影在下头等,方才放心与他道别。
三人回去之后,看看天色已晚,赵越吩咐小二关店打样,自己则是往皇宫方向走去——往常就算是宣召进宫,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与白天形成鲜明对比,清冽月色照着两侧画栋雕梁,也别有几分意趣。
拐过一个小巷道,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极轻。
赵越微微皱眉,右手不动声色握住霁月刀柄。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逐渐逼近,赵越顿住脚步。
对方凌空而起,手中旋即展开一柄软剑,在月光下发出银白光芒,武功路子极其诡异。
赵越闪身躲过:“阁下何人?”
对方沉默不语,又是一招攻了上来,显然目的极其明确。
刀剑相撞声在夜色中分外刺耳,周遭的百姓被吵醒后,纷纷哆嗦躲进被子里,死死捂住耳朵——每回王城中一有大事,就会招来一群喜欢舞刀弄枪的江湖中人,吓人得紧。
可千万莫要打到我家里来。
几十招之后,赵越不慎被暗器击中,登时整条右臂一麻,险些连霁月刀也从手中滑脱。
黑影趁机又补了一剑,赵越咬牙想要闪躲,却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
云断魂将黑影一掌震开,带着赵越跃上屋顶,迅速朝着城外腾空而去。
黑影坐在地上,咻咻吸了半天冷气。
无风蹲在他对面,将蒙面巾扯下来。
无影眼泪汪汪委屈道:“先生真下手啊。”
“活该,谁让你偷袭少爷。”无风拉着他站起来。
“分明就是先生让我出手的。”无影揉了揉胳膊,“若我再不得手,就该将禁卫军引来了。”
“走吧,回去。”无风替他整整衣服。
无影趁机道:“路上买点鸡爪子。”
无风很是头痛。
城郊空地上,赵越惊疑未定,看着对面之人。
“先将胳膊包起来。”云断魂递给他一块手巾,“幸好飞镖没有毒。”
赵越问:“先生到底是何人?”
云断魂摇摇头:“你不认识我。”
“那先生为何出手救我?”赵越问。
云断魂从他手中抽走手巾,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道,“若我在路上遇到歹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这……”赵越犹豫。
“你可知是何人偷袭你?”云断魂问。
“行走江湖,总是要结下几个仇家。”赵越道,“大概和前段时间是同一拨人。”
“哪里的仇家?”云断魂又问。
赵越摇头:“是家中私事。”
“不愿意说?”云断魂看着他。
“不是不愿,而是我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楚,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赵越苦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又如何要同外人说。”仔细想想,自己这二十多年也着实过得混沌,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养父又被仇家所杀,习武未有建树,好不容易遇到了心爱之人,不能好好保护也就罢了,还要处处委屈他——若说心里不憋屈,只怕也无人会相信。
云断魂摇摇头:“堂堂七尺男儿,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该如此沮丧。”
“还没请问老先生,究竟是何方高人。”赵越道,“为何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江湖上似乎从未听说过。
“我早已退隐多年,无名无姓一草芥。”云断魂道,“不提也罢。”
赵越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回去了,今晚多谢老先生。”
“你可愿跟着我学功夫?”云断魂叫住他。
“……”赵越停下脚步。
云断魂看着他:“虽说晚了些,不过若是肯下苦功,也会与今日大不相同。”
“老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赵越迟疑问。
云断魂道:“因为你很像我当初一位故人。”
赵越与他对视。
云断魂问:“可要答应?”
赵越终于点头:“好。”
云断魂拍拍他的肩膀,满意道:“以后每晚子时,都来此处等我,切勿将此事告诉他人。”
赵越跪地行礼:“弟子遵命。”
“包括你的……夫人。”云断魂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两位”这种惊涛骇浪的字眼隐去,“也不许说。”
赵越微微沉默。
见他不说话,云断魂微微皱眉:“此事只能有你知我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越低头:“是。”
“起来吧。”云断魂道,“为师今晚先试试你的功夫。”
皇宫里头,温柳年觉得前头传来一阵凉凉的感觉,顿时又想起被巨大蟋蟀爬上脸的恐惧,顿时……更晕了。
“温爱卿没事吧?”楚渊在床边万分担忧。
叶瑾又将清凉膏往他鼻子跟前递了递。
温柳年依旧沉睡不醒。
天下第一的叶神医很纳闷,这是什么情况,脉相呼吸都没问题,怎么就是不肯醒呢。
“朕还是宣御医来吧。”楚渊也不敢大意。
叶瑾瞪大眼睛:“有我在,你叫什么御医?”难道我还比不过御医?况且你的御医都是我教出来的。
“但是……”半天还没醒啊!楚渊难得着急。
叶瑾摇摇头,索性将药瓶丢在一边,摸出一根银针扎了下去。
“啊!”温柳年有气无力醒转。
“爱卿没事吧?”楚渊赶忙凑上前问。
温柳年看了半天床顶,方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于是慌忙坐起来:“皇上。”
“躺着吧。”楚渊压住他的肩膀,“今晚好好休息,别起来了。”
“微臣没事,就是……有些晕。”温柳年道,“让皇上担忧了。”
“小瑾都向朕说了,爱卿再云岚城便怕虫。”楚渊道,“怎么不早些跟朕说。”
温柳年沉默,心说这种事怎么好到处说,又不光彩,还很丢人。
但是就是怕啊!
“没什么事了。”叶瑾又替他试了试脉相,“那温大人休息吧,我再去看看那些黑雾烧。”
“我也去。”温柳年掀开被子下床。
楚渊皱眉:“但是爱卿方才晕了一回。”
“晕完就好了。”温柳年很是执意。
楚渊便也没有再多说。
三人一道回了荒废大殿,叶瑾将红甲狼放到黑雾烧中,它果然便开始欢快跑起来,仔细看的确像是在吃东西。
楚渊伸手想要抓,却被叶瑾一把拍开:“不要命了,万一蛊虫入体怎么办。”
“朕戴了手套。”楚渊道。
“那也不行。”叶瑾用小镊子夹出来一些黑雾烧,放在一个白瓷酒杯中,又倒了些药酒进去。
“要做什么?”楚渊问。
叶瑾不耐烦:“你不要吵!”
楚渊:“……”
温柳年识趣闭嘴,要知道叶谷主可是很凶的,除了沈公子之外,几乎谁都被他追着打过。
至于每年评出来的“最温柔婉约”与“最贤良淑德”,想也知道是为了给武林盟主沈千枫一个面子,傻子才会信。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褐色的药酒上便浮了一层白色的小点,小到几乎看不见。
“是什么?”楚渊问。
“你说用这东西与蚕丝一起织出来的布匹,几乎刀枪不入?”叶瑾问。
楚渊点头。
“那就对了。”叶瑾道,“是铁线虫的卵,织到布料中便会借着蚕丝孵化,变得柔中带钢,一旦人贴身穿着,日子久了,铁线虫会逐渐钻到脑中。”
“有何后果?”楚渊皱眉。
“蛊虫入脑,还能有何后果。”叶瑾道,“不过这玩意向来少见,能找这么一大堆也不容易。”
“也是出自云南苗疆?”楚渊问。
“这倒不是。”叶瑾道,“铁线虫要养在咸水中,所以才喜欢借着汗液往人体内钻,书上记载是出自东海。”
楚渊脸色顿时铁青。
温柳年心里叹气,这趣÷阁账大概又会被记到大明王头上。
“找些火油,泼上去烧了便是。”叶瑾道,“害人的东西,趁早毁了好。”
“我会安排。”楚渊点头,“时间也不早了,温爱卿今晚可要住在宫里?”
“我还是回去吧。”温柳年道,“明早再进宫,与皇上一道商议应对之策。”
楚渊点点头,命四喜将他送出了宫。
叶瑾在铜盆内洗手。
楚渊道:“今晚可要在留下?明早我让御膳房做你喜欢的糖桂花糕。”
“我也要回去。”叶瑾将手擦干。
楚渊眼底有些失落,不过旋即又笑笑:“也是,要早些回去陪千枫。”
“我为什么要回去陪他?”叶瑾闻言炸毛,气势汹汹道,“今晚就住在皇宫里!”
楚渊愣了愣,然后脸上浮现笑意:“好。”
似乎找到了要将人留在宫中的诀窍啊……
温大人一路出了宫门,却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坐着轿子回了温府,卧房内依旧空无一人。
看着折叠整齐的被褥,温柳年心里疑惑,三更半夜的,跑去哪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