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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我(2 / 2)

可她还没有退让的意思,柔媚的五官带上了点决绝,直接跳上了驾驶座,认真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管曾经有多泥泞和狼狈,从今天开始,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不再缺席。

……

医院在L市的中心地带,共有两栋十五层的建筑,分A和B,前者接待寻常老百姓,大多是门诊,后者则是住院部,专门拿来给有钱人疗养的。

荆梵的病房,就在B栋最高层的私人VIP室。

他这一生虽然戎马倥偬,但商场上用的腌臜手段太多了,弥留之际竟然也没几个朋友来看他,反倒是虚伪的鲜花和果篮放满了整层走廊。

医生已经拔掉了所有用来抢救的管子,只留了呼吸机,心跳检测仪上的波纹平稳缓慢地跳动着。

大约是回光返照,荆念推门进去的刹那,他动了动手指,浑浊的眼有一瞬间清明。

祝玉捧着他的手,呜呜哭着:“梵爷,你会好起来的。”她满脸泪痕,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儿子不争气,在集团里混不下去后这几天夜夜在澳门赌博,她生怕失了丈夫这根主心骨后,自己又要回到那贫困无依的生活。

然而荆梵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重要脏器,大罗神仙也难救了,他费力地喘着气,示意女人将他的氧气面罩拿下来。

祝玉抽噎着照做了。

荆念走进来,径自坐到会客沙发上,眉眼间染了外头的寒气,冷冷道:“什么事非得现在叫我过来?”

老人咳嗽起来,痛苦地捂着嘴,指缝里有带着泡沫的血渗出来。

“你积点德吧!”祝玉哭喊着,怒指着年轻男人:“你怎么这样和你爸爸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也不看看他都什么样子了!”

许柔原本把自己当成隐形人,缩在男友身边,他叫她不必避嫌,硬是拉她一起进来了。可如今听到女人的叫嚣,心底的火就起来了。

荆念按下了她,直起身走到病床边。

蜷在病榻上的老人双颊凹陷,瘦成了皮包骨,杜冷丁都压不下病魔的痛楚,他微张着唇,颤颤巍巍地唤道:“阿念。”

荆念弯下腰:“有什么遗言,我听着。”

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了,听得这句话后轻轻地笑了,面上有苦楚也有不甘。

“小玉……咳咳,你先出去。”

祝玉大着胆子,警告性地瞪了荆念一眼,随即反手关上了门。

许柔莫名其妙留在了病房里,她觉得有点失礼,但又不想同那个卑鄙的女人一同等在走廊,于是就站到了病床的帘子外。

一布之隔,好歹也算屏障了。

荆念瞥了眼布帘后的人影,没搬椅子,插着兜站在原地,自从母亲自杀后,他就没再喊过一声爸爸,此刻也是如此:“荆先生,有话直说。”

荆梵闭上眼,青白的嘴唇动了动:“公司交给你,我很放心。”

是交给还是被迫拱手让人?

他挑了下眉,懒得去纠正老人的用词,语调平淡地道:“然后呢?”

荆梵沉默,枯瘦的手一直抓着胸前的被褥,良久才艰难地道:“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临终前的忏悔,总是分外感人的。

可惜没能打动荆念,他淡淡应了声:“说那些没什么意义。”

荆梵怔了下,再度咳嗽起来,没了精气神,连肺部挤出气管的声音都是恹恹的。

荆念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黑漆漆的眼里没有情绪。

兴许是死之前想博得亲生儿子的原谅,荆梵苦笑道:“是我的错,你母亲是无辜的……”

年轻男人的眸里划过戾气:“好了,别提她了。”

室内陡然沉寂。

荆梵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岁月,喘得越来越费劲,心跳检测上的波折不太正常,他进气少出气多,没了氧气机简直是雪上加霜。

“别折腾了。”荆念拿过面罩。

结果他非常不配合,别开脸去,固执道:“遗嘱我都立好了,律师会来找你和弦安。”

荆念冷笑了下,没吱声。

荆梵死死盯着他:“我走之前,还有句话……”

曾几何时,叱咤风云的商界能人也要如此低声下气,他艰难地够着手指,拉住儿子的手。

“阿念,你能不能替我照顾祝玉母子,弦安毕竟是你的……”

玻璃杯砸碎在地板的突兀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许柔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她挥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荆念,他犹如鬼魅一般低垂着眉,眼角猩红一片,垂在裤腿的手紧紧攥成了拳,脖子上的青筋迸出,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她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戾气。

铺垫了那么多冗长的煽情话语,假模假样忏悔了一番过去的所作所为,到头来却是为了要护住自己的私生子。

这是何等的卑劣和无耻。

她的心被巨大痛楚席卷着,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来医院看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是他逃避,也不是他冷漠。

而是他感到恶心。

许柔无法想象孩童时的他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她冲上去抱住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我们走。”

荆梵还抓着他,濒死之人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气力,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红痕,嗓音拔高:“阿念,阿念,答应我吧。”

心跳检测仪的警报终于让他闭嘴。

他翻着白眼,开始抽搐。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隔开了一动不动的荆念。

祝玉歇斯底里地扑上来打他:“你和他说了什么,他刚才还好好的,你这个贱人生的小畜生……”

房里一片混乱。

她没骂完,被人扯住了头发,吃痛朝后仰去。

许柔一点没客气,高高扬起手给了她一耳光:“这个,是我帮我未婚夫给你的。”

祝玉傻了。

但是其余人都在抢救荆梵,也没人关注这边,于是她的右脸很快又吃到了一记重创。

“这一巴掌,是我已经逝去的婆婆赏你的。”

许柔干净利落地拍了拍手,径自拉过男友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等到反应过来追出去时,电梯门已经合上。

……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

从一楼回廊里步出时,遥远的顶楼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嚎,一声一声,肝肠寸断。

荆梵死了。

他们同时意识到了。

许柔不安地抓了抓头发,停下脚步,想问问他有没有事,但话到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

去停车场一路忐忑,她时不时偷偷打量他。

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怒意,也没有哀怨。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恢复到那个雨夜里那个厌世封闭的亡命之徒。

许柔跳上车后,把暖气开到最大,转身埋入了他的怀抱。

很奇怪,该哭的人不是她,可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一开始只是小声哽咽,而后愈演愈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男人的衬衫领口全部沾湿,温热的湿意熨烫着颈间的肌肤。

良久,听到他的叹息:“哭什么。”

她拿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我怕你难过。”

他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了一会儿,轻笑道:“丑死了。”

看到这个笑容,许柔心定了,故意搞怪扮了个鬼脸:“再丑你还不是爱得死去活来!”

他亲亲她的发顶,反手搂住她,用了十二分的力。

这个拥抱充满了占有和失落过后的汲取。

许柔被勒得生疼,但没有任何挣扎,脑袋软软垂在他肩上,轻声道:“以后就没有那些讨厌的人了。”

他笑了笑,松开她,开车送她回家。

雪下了整夜,从原本的小渣子到堪比鹅毛,临到H市的时候,地上积雪都没过脚背了。

凌晨四点,冬夜漫长,出来放鞭炮的人群早散了。

小区路灯隐隐绰绰,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长长。

他没有泊车去停车场,停在大门边上,勾了勾唇角:“晚了,和你父母解释下,别坏我的印象分。”

许柔笑嘻嘻应了,她跳下车,往小区里头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去。

男人靠在车边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边,烟头的光亮在雪夜里很是显眼,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他半垂着眼,一身的颓然和孤寂。

许柔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扭身往回跑。

他接住她,像是预料到她的举动,整个人瘫软下来,埋在她的发间,很轻地说了一句:“现在真是无父无母,彻底孤儿了。”

她用力闭了下眼,心都要碎了。

最后还是他强制送她上楼,逼着她进门,才绝了她想跟着他回酒店的念头。

许柔在夜深人静时,望着天花板,脑子里都是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她一整晚都没睡着,早上起来时,黑眼圈比鬼还可怕。

父母晨练时还调侃了她几句,她只能打着哈哈搪塞过去。

大年初一,往常是要去小姑姑家走亲戚的,但今年许曼尼和付烨去了西班牙度假,付洒洒快升高三,被丢到寒假补习班了。

于是今年也就空了下来。

许柔匆匆忙忙和父母报备了下,就往荆念下榻的酒店赶。路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她刻意穿了粉色的大衣,裹着白色围巾,妄图用暖色调让男友的心情变好一点。

无奈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在房里。

她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也都没有人接,心急如焚之下,她开始胡思乱想。

他本来就心理状况不太稳定,昨夜又经受了那样的打击。

他不会……

想想就很恐怖。

许柔欲哭无泪,蹲在房间门口,傻子一样盯着手机屏幕,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她滴水未进,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直在想他去了哪里。

直到脚步声响起,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再度不争气地红了眼:“为什么出去也说不一声?”

男人睫毛上还沾着白色雪花,眨了一下,融化在眼角边,他伸手去揩她的眼泪,低声道:“抱歉,我去凌山墓园了。”

她惊讶抬眸:“你……”

他摸摸她的长发,歉意地道:“以为你今天要拜访亲朋好友,我就去看我母亲了,结果手机忘带出门了。”

许柔没吱声,半晌小声道:“她好吗?”

问一个逝去那么多年的人好不好,简直蠢透了。

然而他还是温柔地回答:“她很好,说以后也想见见你。”

许柔点点头:“那下次带我去呀。”顿了顿,她又状似苦恼地开口:“不过总不能无名无分去吧?”

荆念微愣,开了房门把她拉进来,皱眉道:“你怎么怪怪的?”

她耳根子泛红,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总不能无名无分去吧?”

这暗示,已经到极点了。

“你想好了?”男人聪明绝顶,偏偏这时候反应不过来:“清明节带你去看她,不过就剩下两个月了,婚礼筹备来不及。”

朽木不可雕。

许柔懊恼地叹一声,趴到床上,被子裹成了毛毛虫。

他思忖片刻,连人带被子抱起,放到腿上,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清冽:“小夜莺是想和我登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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