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院后,因为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合适骑车了,你就没有再买一部新的自行车。
每天训练结束以后,我总是等着你,和你一起走路到附近的公交站。在那里,我们要乘坐不同的线路分别回去。
我们常常会站在车站上,看着长长短短,不同颜色的公共汽车来来去去。
我们看着车门开启又关闭,依依惜别。
我说:“指导,你先走吧,我看着你上车。”
你说:“还是你先走。我看着你。”
结果,往往是我要乘坐的那趟车先来,因为它的趟次比较密集。
看着车子远远地过来了,我站着不动。
你说:“上车吧。让我看着你。在我还能这样看着你的时候。让我目送你走。”
我踌躇着,被汹涌的人潮卷进了车门。
我在无数手臂中终于钻到一个可以看见窗外的地方。
我在拥挤的人群的夹缝里看到你。
我看到你在站台上向后移去。
当前面的景观扑面而来时,你消失在我的身后。
你消失在人流之中。就像一个浪花融入了大海中。
(二)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赵传)
(三)
在你还能乘坐公交车的那段日子里,除非车上真的没什么人,只要你还能够坚持得住,否则你几乎从来不在公交车上坐座位。即使,有时候你真的很需要一个座位。
在你的病情再次恶化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天,我们像往常那样,一起走到公交站。但你那天的情况看上去相当不好,一路上走得都很慢,我经常需要放慢步子等着你。哪怕路面只有微小的坡度,你也会走得吁吁带喘,汗水淋漓。
那天,我们走过那棵有眼睛的树时,你已经脸色苍白,看上去举步维艰了。你疼痛得很厉害。这是一条僻静狭窄的山间小路,根本没有出租车经过,事实上,连汽车的影子也没有。我无法求助。我想让你坐在路边休息,我跑去大路边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载客的脚踏车这一类的工具,可以带过来帮帮你。你流着冷汗说,不需要,你能够自己走到公交站。
你咬紧牙关坚持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迈着。
我们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路上的街灯都亮了起来,我们才走到了平时分手的公交站。
你踉踉跄跄地走到公交站旁边的人行道上,你找到了一个垃圾桶,弯下腰很厉害地呕吐起来。
你吐得眼泪直流,怎么也直不起腰来。
当你吐完之后,你觉得双腿软得就像面条一样,怎么也无法使上力气。
你紧紧抓住人行道边的铸铁栏杆,竭尽所能地保持着站立。你很久都不能迈出一步。
我从水壶里倒了水,帮你再次服下镇痛药,又陪着你休息了差不多有20分钟,你才能松开栏杆。
你说感觉好一点了,已经没事了。
你让我先回家。
我看着你灰白的脸色,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你自己回去。我坚持送你回到住所。
我们争执着。
当你因为疼痛感觉不到人行道的边缘在哪儿而差点摔倒时,你知道我不会回去了。
你没有再拒绝了,也痛得没有力气再争论。
于是,我陪你一起上了公车。
虽然这个时间,最高峰的时段已经过了,车上人还是比较多的。
你站在车上的时候,再次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你感到非常疼痛,而且心里翻腾得很厉害。
你抓着扶手,双腿一阵一阵地发软,你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不断晃动着。
一个急刹车的时候,你抓不住扶手而倒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车上人多,你就摔倒下去了。你重新抓住了把手,对周围的乘客说对不起。
我看着你的艰难,心里难过极了。
在你旁边坐着的一个老者看到你难受得不住地流着冷汗,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