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沿上,眼神哀戚地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言。
他低头跪在我的脚边,浑身流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我越是长久地沉默着,他就越是惶恐不安。
终于,他憋不住了,流泪伏地哀求:“儿臣知罪,儿臣罪该万死,儿臣求母亲息怒,求母亲保重身体,求母亲责罚。无论父皇母后怎样责罚儿臣,儿臣都心甘情愿认罪伏法。儿臣不敢为自己的行为有所辩护。”
我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
我:“你起来吧,到这边来,坐下。”
他迟疑着不敢起身。
我:“儿子,母亲现在不想责罚你。母亲有些心里的话想要单独和你谈谈。母亲想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我现在很后悔,在你们还的时候,没有及时给你们讲过这个故事。如果我早一讲了,也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我把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坐在我的身边。
我:“我想给你讲两个人的故事。这两个人,和你的关系都很亲近。一个,是你的外祖父,我的亲生父亲,当年的燕塘关总兵陈士钊将军。另一个,是你的舅舅,我养父的儿子,举世闻名的战神故大将军。”
我:“这故事,我生平还没有对谁讲过。你是世界上第一个听我讲这个故事的人。儿子,你要认真地听。”
那天,昭阳宫里的灯火彻夜通明,我们母子在一起长谈竟夜。
我给儿子讲了父亲的一生,讲了他和母亲最后的诀别,讲了他如何英勇牺牲在崔家集的打谷场上,为中止战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讲了他的遗体运回燕塘关后我母亲的抚棺痛哭,讲了我和你去打谷场的祭奠,讲了你带我去参观总兵府的停棺处看到的地上十多年不散的阴冷湿印。
我也给儿子讲述了你的一生,除了我们之间的爱情。我讲了你清风寨练兵的艰苦训练,两进草原的奇袭作战,讲了你浑身上下的无数伤痕,讲了你南征北战的艰苦卓绝,讲了混乱战争期间的斩首尝试,讲了你元宵节带我去燕塘关的城楼上看烟花,必须要有人作为石头垫在轮下,让失控的战车停止下来,讲了你千里奔波回来看望我,劝我无论是婚姻还是生育,都当为天下的福祉考虑,不能只考虑一己之私,讲了我们在宝镜湖边的今生诀别,讲了你无字的墓碑,讲了你溪源峡谷的壮烈阵亡,讲了刘申攻灭南汉,登上父亲宝座的那个瞬间,讲了刘申在宝座旁边设立的那个空白无人的座位。
我在讲述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数度因为悲痛哽咽而无法出声。
我的儿子听着我讲述这些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故事,听着这里面的艰难困苦、惊心动魄,他看着我在他面前泪如雨下,看着我在他面前哽咽失声,听着听着,他不禁为之动容,眼泪也跟着我一起流淌了下来,他也听得内心追悔莫及,数度啜泣失声。
(三)
那一天,我们母子从下午谈到深夜,从深夜谈到黎明,曙光微露的时候,我终于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我对儿子:“孩子啊,这就是你外祖父和舅舅的一生。他们年纪轻轻死在战场,都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还天下人以太平。为此,他们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舍弃了与亲人挚爱的白头偕老。他们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舒适温馨的生活,迎向血雨腥风,纵然身首异处,纵然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怨无悔。如果没有他们的这些付出与牺牲,你的少年和青春,都会和母亲一样,和你父皇一样,在刀林箭雨中度过,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在生离死别、朝不保夕的恐怖中度过,你怎么能平安地降生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怎么能有这样安定舒适的皇子生活,怎么能有机会来做这些不孝不弟的事情?”
我:“难道,他们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再来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掉吗?”
我:“气死你的父皇,害死你的皇兄,伤心死你的母亲,让你的外祖父和舅舅死不瞑目,泉下难安,难道,这些,就是你心里想要做的吗?你做了这一切之后,引发全国的纷乱分裂,乃至重新燃烽烟战火,就算你有朝一日,能够真的登上那个皇位,难道你会觉得心安理得吗?难道你就不害怕遭受天谴吗?”(未完待续。)